母親已經跟著情夫跑了,聯係不到,他沒有其他親戚,渾渾噩噩地在鄰居的幫助下給父親辦了葬禮,接下來的考試都沒去。
他期盼了多年的高考與大學與自己失之交臂,辛苦攢下的錢隻夠給這個男人辦後事。
之後一切越來越像命運的嘲笑,對他很好的鄰居原來是個掮客,他被騙得差點簽了合同,被人追逐著,恐懼地逃離那個城市。
可是阮軻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真的和一直以來的偶像搭上了話,會再次遇到江眠。
江眠以為他是忘記他了,可沒人比阮軻清楚,他對這個驕縱的大少爺印象有多深刻。
他走過來,就像高中時第一次給自己正眼,一腳踹在椅子上,阮軻渾身一震,充滿恐懼,像隻搖搖欲墜的、站在枝頭的鳥,飛不起來,樹下的熊孩子還在使勁搖晃著樹。
往事……當真是一場噩夢。
阮軻像是在長長的夢裡又過了遍前半生,恍惚如死,又恍惚如新生。
他迷蒙地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家裡的天花板,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是那個畏畏縮縮、誰都可以踹幾腳、誰都可以欺瞞他的孩子了。
他整個人幾乎浸在汗水裡,睡衣被汗沾濕緊貼著肌膚,身體像在火籠中,頭昏腦漲,嗓子發痛,喘息間熱意要從心臟脾肺裡溢出,跌跌撞撞地下床倒了杯水喝下去,冰水割過喉嚨,痛得差點沒吞咽下去,正好帶來幾絲清明。
阮軻終於想起來了。
昨天工作結束,晚上陪著投資方喝酒,出來時吹了風,那時就頭暈了,他心裡塞滿了江眠的事,回來不知不覺睡著,沒蓋被子,大概是發燒了。
發燒了。
神經遲鈍地運轉,他花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想去廚房煮點東西吃然後吃藥,卻沒力氣動彈,無力地扶著桌子回到床上,拿過手機想叫助理過來,打開手機,滿屏幕的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
都是江眠的。
阮軻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他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不是得到了沈棠和陳導的青睞,得以成長發展起來,而是江眠居然會喜歡他,跟著他東奔西走大半年,最後他還答應和江眠在一起了。
——明明這段感情一看就知道不可能長久。
他覺得自己不是因為不耐煩江眠的死纏爛打才答應的,而是追求他的時候,江眠剔除浮華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將那點真心遞了過來,他為之打動。
可江眠是什麼人?
金尊玉貴長大的大少爺,江家未來的唯一繼承人。
他走遍花叢,可能是覺得他這朵茉莉的芬芳和自己以往采摘的不太一樣,於是駐足觀賞,喜歡是一時的,他會離開的。
阮軻敏感、自卑、缺乏對他人的信任,始終將自己藏在盔甲裡。
他不覺得和江眠談了戀愛,江眠就會收心。身處娛樂圈,外麵的花花世界有多誘惑人,他比誰都清楚。
兩人的相處多半是江眠給予他物質上的便利,他包容江眠偶爾的壞脾氣。江眠經常送他一些名貴的東西,手表,跑車,甚至是房子。阮軻能拒絕的都拒絕了,拒絕不了的就收起來,好好存放著,準備等江眠膩了想要離開的那天還回去。
多年保護自己的習慣使然,他隨時準備抽身離開。
在一起一年多,阮軻不否認江眠對自己好,有時也會不經意地沉迷。江眠也不再當個浪子,開始好好學習怎麼管理公司,勵誌賺錢養他。
阮軻隻是淡淡笑著,不置可否。可每當江眠獻寶似的給他遞上那些資源,他又會想起高中時,江眠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態,從生理到心裡都覺得不適,全部拒絕了。
次數多了,兩人在這方麵就有了矛盾。
不斷的爭吵中,江眠敏銳地發現阮軻對自己有所保留,更為氣憤,阮軻則總是不為所動,吵不過就沉默以對。
江眠每次被氣到,都會跟沈棠訴訴苦,討教怎麼辦。
按著沈棠的方法,兩人的關係倒也還算穩定,直到前一陣——
江老爺子發現了阮軻的存在,直接來了兩人住的地方,指著江眠的鼻子罵了一通,對他這個梨園唱戲的都不屑一看。
那事讓兩人的氣氛僵了許久。
去參加完沈棠和季歸鶴的婚禮後,江眠又追上來,保證自己會解決家裡那邊的事,阮軻淡淡應了,抽身就走,離開A市去工作,直到昨天才回來。
生病讓他懵了很久,才想起為什麼會拒絕接聽江眠的電話。
也沒什麼,隻是他的預想成真,江大少爺故態複萌,在他不在的日子裡,跟著某個小男模約會,被好事者拍到了,傳到網上,感慨“季歸鶴家也很有錢吧,怎麼富家子弟都喜歡搞基嗎”。
就這事還上了熱搜,江大少也算是風光了一把,現在都還有人在話題討論。
阮軻覺得不該在意,可看到時,怒意和失望卻不管不顧地衝昏頭腦,他等了一天,也沒等到江眠的解釋。
現在才來解釋,太晚了吧。
阮軻頭痛極了,恰好江眠又一個電話打進來,他深吸了口氣,直接把手機丟到床下,掀起被子蒙住頭,決定用身體來抗衡這場發燒。
他模模糊糊又睡過去,再醒來時,屋裡響著輕微的聲音。
阮軻心裡一驚,以為進賊了,睜眼一看,外麵天已經黑了,屋裡漆黑一片,半掩的屋門縫隙裡漏進來些許柔和的燈光,他出了身汗,已經被換了身睡衣,規規整整地躺在大床中間。
廚房裡熬粥的香氣隱約飄進屋。
是助理過來了?
阮軻記不清自己有沒有給助理打電話了,好像是打過了,揉揉額角,撐著床坐起來,沙啞地喊了聲:“小趙?”
腳步聲靠近,隨即房門被推開。江眠背著光走過來,調調不太正經:“一醒來就惦記著那個姓趙的,他有我好?”
阮軻僵了一下,遮了遮眼,一想到江眠在他不在的時間,那張嘴可能親過彆人,甚至和彆人上過床……他就有點惡心。
他的語氣還算平靜:“你不是在Q市嗎,怎麼過來了?”
“再不過來,你都要跟我分手了。”
床頭一陷,江眠坐了下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之前燒得嚴重了,廚房裡煮著粥,等會兒吃了再吃藥。”
阮軻忍不住瞥他:“你還會做這個?”
“我會的多了。”江眠洋洋自得,神色溫柔,“隻要你一直跟著我,我會對你好的。”
阮軻沒有接話茬。
江眠看他這樣,有些不安:“我發的短信你看了嗎?”
阮軻這才看了他一眼,平靜地道:“你直接解釋吧。”
“那是好久以前的視頻了。”江眠尷尬地摸摸鼻尖,“是談生意推辭不過跟過去的,你也知道,生意場上,那些老男人就喜歡搞這個……那個小男模一個勁兒往我身邊蹭,其他人看熱鬨,不知道哪個缺德的拍了照片和視頻傳網上去了,我一根指頭都沒碰他的。”
說著又嘀咕一句:“還沒你長得好看。”
阮軻:“如果比我長得好看呢?”
江眠頭都大了:“不會!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看的,沈棠都比不過你,祖宗。”
說著,他握起阮軻發燙的手,貼著自己的臉摩挲了一陣,臉上浮起笑意:“我還想等著年底你有空了,咱倆也學著棠棠和季歸鶴辦個婚禮呢。”
阮軻被他說得怔住,終於將目光落到他臉上,在黑暗裡,隱約發現點不對,湊近了一看,才發現江眠臉上竟然有好幾處擦傷紅腫,臉色一變:“你的臉怎麼回事!”
說著,手上不由用了點力,江眠嘶了聲,卻沒躲開,順勢將頭靠到他肩上,歎氣似的道:“為了你啊……傻子。”
阮軻喉嚨發哽:“怎麼回事?”
江眠輕描淡寫道:“我騙了你,前一陣不是在Q市處理工作。我回了趟家,跟我家老頭兒說我非你不娶,他要是想要個能下崽的,就自己娶個小的,順便給了他一袋嫩模照片,他氣得揍了我一頓……”
感覺到懷裡的阮軻想動,他按住了阮軻,繼續道:“不用看,我趕著回來,身上傷還沒好,看著嚇人。我就是想說,那天我被打暈過去了,沒來得及跟你解釋,你要信我。”
頓了頓,他放開阮軻,直視著他的眼,黑暗裡目光灼灼:“你可以問問沈棠,問他我是不是那種人,你信他總比信我多吧。”
江眠的目光中寫滿了誠意。
阮軻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會兒,實在看不出什麼演戲的痕跡。
不過倘若江大少能演得這麼誠摯,那該混演藝圈的恐怕不是他了。
江眠緊張得像個被老師檢查暑假作業的學生,等到最後的評價。
等了許久,他等到一句:“對不起。”
江眠頓時大驚:“什麼對不起?不,媳婦兒你永遠是對的!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阮軻忍了忍,繼續道,“下次不會不接電話了,隻要你肯說,我都會聽。”
江眠笑起來:“那就好,娛樂圈是個花花世界,我也擔心著呢,我家阮小軻這麼可愛,萬一給誰撬走了怎麼辦……”
江眠正經不過三秒,阮軻更頭疼了,打斷他的叨叨:“江伯父怎麼說的?”
提起這個,江眠眉飛色舞:“我絕食了三天,我媽本來就不怎麼抗拒,見我快咽氣了,哭著罵我爸鐵石心腸,想害死我,想娶個小媳婦生個新兒子,要和他離婚,收拾東西帶我回娘家……鬨了一通,我爸暫時不敢有意見了。”
“……這樣總歸不太好。”阮軻可以想象出那雞飛狗跳的一幕。
“我知道。”江眠親了親他發燙的手指,“但是我爸那個脾氣,不給他看我的決心是不成的,相信我,我會讓他同意的。”
說到這個,他充滿了信心。
季歸鶴都能說服家人,讓那麼可怕的季家人接納沈棠,他家也就個優柔寡斷的母親和個老爹,比起季家的副本,簡直一個地獄級難度一個普通級難度,怎麼說都更容易解決是吧。
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你可以給我點時間嗎?”
阮軻安靜了片刻,望著江眠被打得不太瀟灑的臉,慢慢點了點頭。
心底像是有什麼悄然融化了。
臥室內的氣氛鬆下來,原本打算硬撐著,當個什麼都不說的男子漢的江眠觀察著阮軻的變化,慶幸找沈棠支了招,什麼都沒隱瞞,將一切說開了。
至少現在阮軻的態度看著沒以前那麼飄忽了。
他和阮軻貼得很近,彎了彎嘴角,想再說點討巧的,然後耍個流氓親他一下,忽然嗅到股糊焦味兒,愣了一下,騰地跳起來,連忙往廚房竄去:“粥糊了!”
阮軻正想親他一下,見他毛毛躁躁地跑了,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算了,這樣貌似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