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貴人(1 / 2)

“給皇上請安!”

弄巧一臉驚訝的看著隻跟著梁九功和兩個打燈的小太監, 輕車簡從走進門來的康熙, 連忙蹲身請了個安。

康熙隨意揮了揮手叫起,邊往裡走問道:“她怎麼樣了,怎麼又病了。”

玥瀅現在住的地方是弄巧的房間, 作為坤寧宮掌事大宮女,弄巧還是擁有單獨的一間屋子的。

不過屋子確實也不大, 設施也略顯簡陋陳舊, 康熙幾步就走到了床邊。

玥瀅躺在床上裹著厚厚的被子,嬌嫩的臉上浮出一絲病態的紅暈。

她雙眼緊閉, 纖長濃黑的睫毛微微顫抖著, 一頭烏黑的青絲散落在白皙的臉頰邊, 脆弱的惹人憐愛。

可能是身體的不舒服, 讓她睡的極不安穩,女孩秀眉微蹙, 呼吸間氣息灼熱。

康熙坐到床邊,瞧見她這副病弱的可憐模樣, 不由臉色沉凝。

他伸手摸向玥瀅的額頭,細嫩皮膚下灼熱滾燙的溫度,更是讓他眉心的川字紋路顯得深刻起來。

“太醫怎麼還沒到,派人去催催。”

他又摸了摸玥瀅手腕上的纏著紗布的傷口, 頭也不轉的吩咐著, 梁九功應了趕緊吩咐身邊小太監去催。

“這是怎麼弄得, 幾天沒瞧見就病成這幅樣子。”

弄巧聽他問了, 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先是磕了個響頭。

後才聲音顫抖的開口道:“還請皇上看在大行皇後的麵子上救救玥瀅, 這次若不是她命大,恐怕現在就是那金水河裡的一條冤魂了。”

康熙眼鋒一厲,掃過弄巧臉上的神色,問道:“朕隻想聽實情,你把話說清楚了。”

“是,幾天前下午內務府來了一位管事錢公公,說是玥瀅在內務府的檔案有問題,現在坤寧宮要核查宮人數量,讓玥瀅跟著走一趟。奴才見確實是見過的人,就沒多想。”

弄巧並不慌亂的冷靜敘述著,語氣中卻有一絲後怕。

“誰知玥瀅去了許久,回來的時候,渾身濕的透透的,打著哆嗦,竟是那錢公公將她引到了武英殿附近的金水河道邊,將她丟下了金水河裡,幸好玥瀅懂得一點泅水之術,不然,奴婢怕是連她的屍首都找不見在哪了。”

弄巧說道最後,語氣略有激動,又重重磕了一個頭。

“玥瀅是悄悄回來的,因害怕叫那想要害她性命的人知道她還活著,這兩天一直不敢出門,發了熱也隻能在屋裡硬熬著,可到了今日她就一直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奴才實在擔心她出事,沒法子了才去求了梁公公,希望能看在玥瀅往日對大行皇後的忠心耿耿,能救救她的性命。”

康熙聽著弄巧的陳述,臉色愈發陰沉下來,“咣”的一聲踹在倒了旁邊矮幾。

“查,給朕好好的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敢在後宮中做出這般齷齪之事,真是膽大包天,越發不將朕放在眼裡!”

見皇帝大發雷霆,身邊梁九功和小太監也都趕緊跪下來。

梁九功麵色發苦,又是內務府,那幫孫子就不能消停些麼,在皇後剛去世的時候非要觸皇上的黴頭。

正在這時,外麵小太監領著太醫到了,今夜值守的太醫不是院正宋軼而是一位中年的胡姓太醫。

胡太醫一開始見小太監將自己領到這處有些偏僻的宮人住處,還有些奇怪,等一見到皇帝居然在,就更是吃驚的連忙叩拜問安。

康熙不耐的叫了起,讓他趕緊過來看看玥瀅的情況。

胡太醫上前觀察了一番玥瀅的麵色,切了脈,有獎弄巧叫來詢問了一下這兩日玥瀅的一些病症。

隨後恭敬的對著康熙道:“啟稟皇上,這位姑娘因為落水導致身體寒邪外束,又因長期積勞成疾,身體底子本就不好,是以才會高熱不退,實在有些凶險。”

康熙眼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胡太醫卻被皇帝的神色嚇得一抖,連忙接著道:“不過高熱雖然凶險,但隻要退了便也好得快,微臣這就去開方子,再輔以外力降溫,天亮之前這熱退下來便也無大礙。”

康熙點點頭,揮手示意他趕緊去開方抓藥,胡太醫這才白著臉退出去,出了門外狠抹了一把額間冷汗。

康熙一直在這陳舊的小梢間坐到玥瀅的藥被煎好端來,又盯著弄巧給玥瀅服了下去,這才起駕回了乾清宮。

臨走前,他又瞧了一眼病榻上麵色蒼白可憐的姑娘,感覺心間澀澀的,那是不同於以往看到皇後或者其他後宮女子病弱時的感受。

當年赫舍裡元後難產離世時,他是哀痛惋惜,鈕祜祿氏病重時,他是愧疚惆悵,而後宮其他女人若是病了,他可能會慰問會憐愛。

可是現在看著這個姑娘那可憐的樣子,康熙覺得自己仿佛吃了什麼酸苦的東西,在胃裡翻攪,又像被什麼東西揪住自己的內腑,悶悶的不舒服。

他有些煩躁的出了坤寧宮,卻又回頭望了一眼那有些偏僻處的燈火的亮光。

“常青,你留下看著點,夜裡若是出了什麼狀況,緊急來報。”

一旁相貌清秀,身材瘦弱的小太監,應了聲是沒再跟著。

康熙這才放下心來,回了乾清宮。

此時子時已過,折騰了這半宿,才躺到東暖閣塌上的康熙仍是毫無睡意。

梁九功正要給他熄了屋裡的燭火,被康熙叫住了。

“給朕研磨。”

康熙披著衣裳走到案幾前,梁九功連忙伺候著筆墨。

不過片刻,一張聖旨便已擬好,康熙放下筆滿意的審視了一番,對著梁九功道:“你明兒叫個人去宣旨,省的紮眼,那不省心的回頭又埋怨朕。”

梁九功定睛在那道聖旨上一瞧,赫然是封西林覺羅氏為貴人的旨意,還是有封號的貴人。

他心中咂舌,還尚未侍寢便冊封貴人,這位主兒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就連現在頗受寵愛,又懷有身孕的烏雅氏也才剛封了貴人而已,且還是沒有封號的。

這位還沒侍寢呢,便因著封號已經壓烏雅氏一頭了。

明天旨意一宣,這後宮怕不是要炸開鍋了。

·

第二日一早,玥瀅身上的熱度總算是降了下來,守了一夜沒合眼的弄巧和禦前太監常青都鬆了一口氣。

退了燒的玥瀅很快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弄巧,有些委屈的扁扁嘴:“弄巧,我餓了。”

弄巧見她想吃東西,開心的不行,連忙出門去提膳食。

玥瀅自從發熱起就少有進食,這一退燒免不了胃口大開,清粥小菜也吃的開心。

這時,門口進來一個有些眼熟的小太監,進門先是行了個問安禮。

弄巧訝異,連忙看向一旁的常青,這來的小太監也是經常出入禦前的柴玉。

常青也是疑惑,不知這柴玉此舉何意。

柴玉站起身見到常青也是有些驚訝,不過他接著就滿麵笑容的對桌前正喝粥逇玥瀅道:“皇上有旨意到,還請姑娘接旨。”

玥瀅看了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看著他手裡明黃的聖旨,又見他進門的做派,大概猜到了裡麵的內容。

她連忙起身來,跪下準備接旨,這時弄巧也反應過來,跟著跪在一旁。

小太監柴玉聲音脆亮,大概還是少年時期,變聲器沒完全過,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還不明顯。

聖旨的大意是說,她西林覺羅氏,品性忠貞,在大行皇後病重期間,服侍用心,又有舍身救主的功勞,且因太過悲傷皇後離世重病不起。

皇帝因此感念大行皇後以德服人的品行和玥瀅的忠貞純良,特封西林覺羅氏為貴人,封號淳,賜居永壽宮。

柴玉念完了聖旨,喜氣的道:“恭喜淳貴人了,皇上特意囑咐了,貴人身子不好,搬去永壽宮的事情不急,什麼時候好無礙了再搬即可。”

看了一眼簡陋的內室,他又補了一句:“這兩天內務府便會送了人手過來使喚,貴人有什麼需要的到時候吩咐一聲便是了。”

玥瀅上前接過那道有些分量的聖旨,笑著道了謝,便讓弄巧將人送出去。

常青和柴玉一道出了坤寧宮,出了大門,柴玉才有些困惑的道:“這淳貴人不過就皇後娘娘身邊的一個宮女,皇上這賞的重了些吧,還有你怎麼淳貴人那啊,早上見你我還吃了一驚。”

常青悠哉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昨夜淳貴人急病,皇上親自前去探望,臨走前還有些不放心就把我留在了貴人那看著,若有不好及時報上去。”

柴玉麵色驚訝,隨即才恍然道:“原來這淳貴人是早就得了聖心的,難怪這一下子就封了貴人,看來皇上對這位淳貴人上心的很。”

“可不是,”常青一臉讚同的點頭,“咱們今後可得注意著些永壽宮,估計這位貴人往後可就真要成了貴人嘍。”

因著此次冊封貴人的動靜不大,直到幾天後消息才傳到後宮各處主子耳朵裡。

這消息一傳開,各宮果然炸開了鍋。

其中最不能接受這個消息的,當屬貴妃佟佳氏了。

承乾宮。

“啪——”的一聲,上好的官窯粉彩花鳥蓋碗被佟佳氏狠狠摜到地上,碎瓷片濺落一地。

“你到底是怎麼辦事的,不是說已經親眼見著人沉河底了麼,那現在這個淳貴人是哪冒出來的?”

她狠狠盯著跪在身前的人,聲色俱厲嗬斥道。

跪在下方的女子容貌豔麗,眉眼間帶著一絲媚氣,身著一件楊妃色宮裝,絳紫色翠綢邊掐牙背心,身段玲瓏曼妙。

梳著整齊的小兩把頭上插戴著金累絲翡翠嵌珠扁方,耳邊紅寶石墜子映著她白皙的膚色,更顯美豔動人。

她神色略顯局促,額角滲出汗意,聲音乾澀的答道:“貴妃娘娘,那錢成是內務府的人,按理說做著事情是不會出紕漏的,他也肯定人是確實沉到底了,不可能有生還的啊!”

佟佳氏冷笑一聲:“僖嬪,你甭在本宮麵前打馬虎眼,從前你就是個牆頭草,更那邊吹,你往哪邊倒,如今眼見鈕祜祿氏沒了,你無奈之下才來投本宮,你當本宮心裡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僖嬪神色頓時慌亂起來,俏臉兒煞白著顫聲道:“貴妃娘娘明鑒,嬪妾這事辦的確實有所疏漏,但嬪妾對娘娘之心是一片赤誠,天地可鑒啊。”

“哼,這麼一點子事情都辦不好,到時候叫查了出來,再牽累了本宮,你這忠心本宮可是受不起。”

佟佳氏陰陽怪氣的說著。

僖嬪銀牙微咬,聲音肅然:“娘娘放心,錢成那奴才已經著人封了口,此事絕不會牽扯到娘娘身上。”

佟佳氏這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臉上陰霾漸去,語氣懶散略帶嘲諷。

“行了,起來吧,好歹也是一宮主位,老這麼跪著旁人還當是我怎麼著你了。”

僖嬪這才站起身,神色小心的道:“謝娘娘。”

“你說皇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莫名其妙又封了個下賤的包衣奴才做貴人。”

佟佳氏聲音裡帶著寒氣,僖嬪知她此時定然心情不好,連忙順著她說:“娘娘您身份在後宮中最是尊貴,又是皇上的親表妹,哪裡需要和那等卑賤的一般見識,想來皇上也就是看在大行皇後的麵子上,又念著當初那奴才救主有功,這才給了個位份罷了,娘娘隻需放寬心便是。”

“說來也是,不過是個還沒侍寢的奴才秧子,能有什麼手段,一個小小貴人,本宮有的是法子治她。”

這麼一想,佟佳氏終於心緒平了些,一旁的僖嬪也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僖嬪這幾年在後宮中也算盛寵優渥,還未誕育子嗣就已是一宮主位,照理來說是不需要在佟佳氏麵前如此卑躬屈膝的討好。

可是因著鈕祜祿氏皇後的離世,如今的後宮局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原本皇後在的時候,貴妃佟佳氏因出身地位都不弱於皇後,和皇後算是勢不兩立。

可她雖出身好,但是情商不過關,經常得罪人,因此是個光杆司令,手下隻有答應常在小貓三兩隻,好容易出了一個烏雅氏,還被坑了一把轉投她處。

皇後性情端方,並不會刻意的拉攏下麵的妃嬪,但像是榮嬪、敬嬪這樣身家不顯,但還有些寵愛在身的,大都會選擇在皇後的羽翼下生存。

而像是宜嬪、惠嬪這樣家世顯貴的,就是絕對的中立黨,不惹事也不怕事,隻管自己宮裡的人。

再如安嬪、端嬪,因為同屬漢軍旗出身,天然的便是一個小聯盟,許多漢軍旗的低位妃嬪也都會依附於她們,形成一股也不算弱的勢力。

但是還有另一撥人,就是以僖嬪為典型代表了,有寵愛有位份,但沒有子嗣身家又不顯,不論依附哪一方都有些不甘,但若是自己單獨立出來又因家世地位沒有底氣,是以隻能做個牆頭草,誰也不得罪,誰也都溜著些。

可是皇後一走,後宮中很顯然有機會掌握宮務的隻有佟佳貴妃一人有這個資格。

因此近日來,後宮風向大變,無論是中立黨,還是漢軍盟,行事都收斂了許多,沒瞧見連安嬪那般嘴賤的近日都不再招惹佟佳氏了。

而前皇後黨雖然也戰戰兢兢,但好歹榮嬪有三皇子傍身,敬嬪宮裡也多了烏雅氏這道護身符,暫時安全。

最可憐的當屬這個僖嬪,牆頭草再也做不了,隻能跑來佟佳氏這裡投誠,結果佟佳氏交代下來的第一件事就給辦砸了,真是鬨了個灰頭土臉。

乾清宮中,梁九功正向康熙彙報著調查出的情況。

“奴才帶人到內務府的時候,那個錢管事已經不見了蹤影,隻查到了前些日子有長春宮的小太監和錢管事接觸過,但是那小太監據說是在禦花園不小心落水溺死了,線索也就斷了。”

康熙斜倚在東暖閣的炕桌旁,一手翻著那些乏味至極的請安折子,一邊聽著梁九功的奏報。

聽聞長春宮,他沉黑的眸子暗了暗,他自認對自己後宮的女人還是有幾分了解。

僖嬪就是個草包美人,性格窩囊諂媚,斷不可能下這麼狠的手,這行事作風,倒像是自己表妹佟佳氏的手筆,再聯係皇後去世前在坤寧宮中貴妃的行徑,康熙都不用再找第二個人來懷疑。

有些頭痛的捏了捏眉心,康熙其實心中早就有數這事情是誰乾的,但他對自己這個表妹真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佟佳氏與他算是青梅竹馬,小時他也曾多賴承恩公府庇佑和舅母悉心照料,他才得以躲過天花大劫,撿回一條性命。

記憶中的表妹是個白白嫩嫩嬌軟可愛的小姑娘,因此對這個表妹他心中自是多有憐惜,也想多給她些體麵。

可是這孩子被舅舅一家嬌寵的有些過了,性情太過驕橫,尤其入宮之後,手段更加粗鄙狠辣,他卻礙於舅舅舅母與已過世的母後麵子也不好太過苛責與她。

且現在皇後剛剛去世,作為後宮中位份最高的佟佳氏,他既沒有實質的證據,就不能下旨去申斥她。

康熙輕歎一聲,道:“你去庫裡把那幅《班姬辭輦圖》取來,再將前幾日朕叫你打的那隻簪子也帶上,一並送去承乾宮吧,就說是朕的賞賜,希望她能明白朕的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