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又重新拿起筆,做起對她來說像迷宮的數學題。
雖然沒什麼用……可是什麼都不做,又不□□心。
兩人在網咖裡呆了一下午,一個做作業,一個玩遊戲,等從網咖出來,晚霞已經爬滿半邊天,夕陽西垂,兩人上了公交車後座,由公交車搖搖晃晃一路送到老城區,天已經暗了。
玉蘭花燈一盞一盞亮起。
“到了。”
沈又又停下腳步。
老舊的樓道裡,聲控燈亮起,照亮斑駁的牆壁,和年代久遠的樓梯,鐵扶手上的綠漆都掉了。
“那我…上去啦?”
她仰起頭。
季遠莞爾:“上去吧。”
沈又又往前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暈黃的暖光照在少年清俊白皙的臉上,碎發被鍍成了暖棕,連他黑色的眼睛也暈成一塊溫柔的湖。他還沒走,雙手插兜站在原地,似乎在目送著自己。
“拜拜。”
沈又又揮手。
“拜拜。”
少年也揮手。
她這才扯了扯書包帶,重新順著樓梯上去。
“啪——”
聲控燈又滅了。
整個樓道突然暗了下來,黑暗裡,似乎有某種力量滋生,留戀的、黏糊的、撕扯的,沈又又猛地回頭,飛奔下樓,在少年錯愕的眼神裡,踮起腳,吻了下他的側臉,而後,又像驚醒似的,“蹭蹭蹭”飛奔上樓。
樓道裡傳來一陣錯亂的腳步聲。
黑暗裡,季遠摸了摸側臉,笑了聲,插著兜,懶洋洋地走了。
沈又又捂著胸口回了家,靠門上時,還能聽到那幾乎跳出胸腔的、劇烈又雜亂的心跳聲。
“啪”,她開了玄關的燈,燈亮了起來。
旁邊的花櫥照出一張紅彤彤的臉蛋,她忙奔到窗口看,路燈下已空無一人,季遠已經走了。
可腦子裡,卻還殘留著剛才一瞬間的觸感,柔軟的,帶著股微苦的冷香,讓人想起冰原上的苦杏。
沈又又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才慢慢將溫度降下來。
這一靜,就想起季遠的生日了。
他的生日似乎在月底,該送什麼呢?
季遠不缺錢,任何昂貴的東西對他來說,都不稀奇,而她也無法支付得起一筆昂貴的賬單。
沈又又先是將小豬儲蓄罐的硬幣倒了出來。
她家富裕時,她並沒有存錢的概念,可等後來窮了,又攢不下來錢,數一數,儲蓄罐裡的硬幣加起來也不過三百多。三百多能乾什麼呢,一塊好點的表都買不上來,即使買了,他也不會帶。
有什麼,是能展現心意、又覺得珍貴的東西呢。
沈又又想到了顧明真發來的海報。
不會褪色的、能夠永久珍藏的記憶——
她想親自錄一個DV。
有關他和她的。
沈又又記得,家裡以前有一個相機,她很小的時候爸爸買的。
好一陣翻箱倒櫃,最後在雜物間裡找到了,印著的古董相機,沾了灰,老舊得讓人懷疑壓根開不了機。
沈又又用軟布擦拭乾淨,相機的舊貌就出來了。
黑色的底,嵌著銀灰色,機身有種時光的厚重感。
她看了下充電口,找到對應的插上,充了半小時電,按下電源鍵,一陣忐忑裡,屏幕亮了。
屏幕定格在一張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孩,穿著白色的蓬蓬紗裙,帶著王冠,拿著個獎杯,在江城大劇院的舞台上露出了個傻兮兮的笑,舞台上紅色的橫幅上“江城第三屆天羽杯芭蕾少兒比賽”幾個字印得清清楚楚。
時光,像是一瞬間瞬回到了過去,帶著發黃的印記。
沈又又輕輕撫過女孩舒展的眉眼。
她的臉上,全是燦爛的陽光,還不曾被欠債的陰影籠罩,最煩惱的事,不過是媽媽中午又強迫她吃了很多菠菜,或者又要多練一個小時芭蕾。誰能想到,在拿到獎杯後的第二天,銀行的人就會來家裡貼封條,一個個清算呢。
原本小有餘產的家一下變得捉襟見肘,起因不過是爸爸在好友借據的擔保人上簽了字,好友捐款跑路,剩下五百多萬的債,卻全部由爸爸承擔,房產被清算,最後還倒欠兩百多萬。
隻剩下這一棟在姥爺名下的房子。
沈又又一張張相片往前翻,像在檢閱過去的記憶。
有她吵著哭著不要吃胡蘿卜和菠菜的照片,有她穿著芭蕾鞋在舞台上跳躍的照片,更多的,卻是她參加各種表演時的錄影。
這些照片和錄影,浸潤了時光,穿透了歲月,長久地塵封在塵埃裡,隻等著某一瞬間,猛然和她相見。
第一次墊腳,第一次劈一字馬,第一次小跳,第一次大跳,第一次輪十六圈,第一次摔跤,第一次挫敗……無數發黃的、有關於舞蹈的記憶,都開始變得生動起來,閃閃發光。
沈又又終於肯憶起,她不繼續學芭蕾的原因:
沒錢。
很現實。
一個連基本生活需求都無法得到滿足的家庭,是沒辦法供起一個女孩有點奢侈的夢想的。
這時,沈又又翻到了最前麵的一段。
鏡頭很晃,像是生手。
屏幕裡的她很小,六歲,臉上掛著淚,趴在芭蕾老師的教室裡抹淚,喊“爸爸爸爸,又又不要學這個,又又不要學這個!”粉色紗裙被她弄得臟兮兮。
鏡頭外爸爸的聲音很年輕:“又又乖,你最乖了啊。看,你轉三圈才摔跤,爸爸才轉一圈就摔啦。”
錄像很晃,像素糊了,像是有人在轉圈,有小女孩“咯咯咯”拍手的笑聲:“爸爸笨蛋!爸爸笨蛋!哦哦哦,爸爸摔了,爸爸摔了!”
鏡頭外,媽媽溫柔的聲音傳來:“是的,爸爸笨蛋,我們又又是最最聰明的!一定能跳好芭蕾的!”
沈又又突然哭了。
她也不知道,突然湧上胸口的難受勁是什麼,隻是捂著胸口,喘不上來氣。
連骨骼都似乎在彌漫起疼痛,絲絲縷縷,分明而渴望。
她……還能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