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這個人多可惡啊。
沈雙想。
做了那許多事,卻還能若無其事地在她麵前問她“哭了”。
沈雙這時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張臉,即使這張臉英俊到仿佛能讓人原諒他所做的一切事——
她麵無表情地拎起包,想要繞過季遠,卻被拽住了。
“怎麼了?”
季遠問。
沈雙抬頭,看著那張毫無所覺的臉龐:
“放開。”
季遠沒放。
他非但沒放,還用手撫了撫她的手,落到她傷口上的眼神柔軟了一絲:
“疼嗎?”
他問。
沈雙最恨的,便是他這樣。
既是無情,卻又總做這有情的事,恨他明明無心,卻偏偏擺出繾綣情深——她看著男人耷拉下來的長長睫毛,心想,等那睫毛輕輕掀起,必是一雙讓人驚豔的眼睛,無情又涼薄。
可她更恨的,卻是沈又又。
她傻乎乎地捧著一顆真心,卻成了人茶餘飯後地笑話。
沈雙將手從季遠那抽了出來,十指連心,斷裂的甲片被扯到,帶起一片疼痛,可她卻似毫無所覺般,拎著包,重新繞過季遠。
季遠沒再動。
他站在原地,那雙桃花眸彎彎,看著女人嫋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口,就抽出一根煙點上,吸了口,轉向窗外。
窗外一輪明月,海天相接處,大霧開始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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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雙出了走廊,上了甲板。
一出甲板,翟墨就發現了她:
“兩隻,來啦?”
“恩,來了。”
沈雙打了聲招呼,眉眼彎彎的臉上,已經被完美的妝容覆蓋,一點彆的痕跡都沒有了。
而顯然,馬大哈的翟墨沒有發現異常,指著長桌那邊起哄的人控訴:
“你說說這幫畜生有沒有人性,他們居然叫我跳海?!跳海哎!”
“所以,你們在玩……大冒險?”
沈雙瞥了眼,一下就猜了出來。
“對啊,大冒險,你說是不是不好——”
“——好啊。”
沈雙打斷翟墨,笑了。
翟墨愣了愣,其他人立馬也笑:
“喂,墨水,你還有什麼說頭?你家兩隻都說好!跳!快跳!”
“跳!跳!跳!”
“跳!跳!跳!”
起哄的人總是不嫌多的。
沈雙站在原地,看著翟墨微微笑。
翟墨看了她一眼,像被這笑刺激,跑到遊艇邊,脫掉鞋子腕表外套,張開手發瘋似的喊:
“Youjump,Iump!”
說著,就跳了下去,頗有種舍生取義的壯烈意味。
“噗通”,海麵傳來一陣水聲。
“艸!真跳了!”
這下,所有人都圍了過去,去看跳海的英雄。
方鳴之在上麵扯著脖子喊:
“墨水,你還好嗎?!”
“還成!方哥,你要不要也下來?!”
翟墨鑽出海麵,抹了把臉。
“滾犢子!你方哥年紀大了,乾不了這事!”方鳴之笑罵,對旁邊守著的救生員,“拉他上來!”
翟墨不肯,在下麵遊了兩圈,突然停下,手支著喇叭對上麵“啊啊啊”地喊。
“哥,你發什麼神經,快上來!”
翟伊也喊。
翟墨喊了一陣,突然朝沈雙那邊招手:
“兩隻!我愛你!”
“做我女朋友!”
兩隻,我愛你——
做我女朋友——
男人嘶吼的聲音一圈圈地回蕩在無遮無攔的海麵,將遠處的白鷺都給驚走了。
沈雙站在舷邊,看著那大膽示愛的男人,心想,如果翟墨知道,她就是他最看不起的胖姑娘,會怎麼樣?
場麵一定很有趣。
這所謂的愛啊,隻存在在嘴邊,既沒有忠誠,也缺乏誠意。
“兩隻,我愛你!做我女朋友吧!”
見她不回答,下麵又喊了一句。
沈雙笑了下,在翟墨驚豔的眼神裡,從舷邊抽了支黃玫瑰——很奇怪,在那裝飾船舷的一束又一束白玫瑰粉玫瑰裡,恰好夾了那麼一支黃玫瑰——
她將黃玫瑰丟了下去。
周圍人一陣“哦——”,而後拍手:“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沈雙卻這起哄中往後退,在即將退出人群時,才發現季遠不知什麼時候上了來,正斜倚在人群之外的白色桅杆邊,用那雙漆漆的眼眸凝視她。
他的眼睛弧度天生有一點彎,不笑也似笑,此時,卻一點笑模樣都沒有,這樣一來就有近似審視的意味了。
在那一瞬間,沈雙都感覺,自己仿佛被一瞬間看穿。
無所遁形。
換作從前,她大約會慌。
可此時,卻隻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雙貓瞳在夜光下透著琉璃似的影子,腳步卻沒停,直至靠近。
兩人眼神相碰。
季遠勾了勾唇,帶了絲嘲弄:
“黃玫瑰…拒絕?”
沈雙朝對方笑笑,緊接著,就繃緊了臉,收回視線,和季遠擦肩而過。
風拂過肩膀,帶起一絲涼意。
沈雙眯起眼,看著不遠處在海麵上飛翔的鷗鷺,心裡忍不住對比起傻樂的翟墨,以及甲板上還在狀況外的人群。
有多少人知道,黃玫瑰的花語除了代表友情外,還表示拒絕呢。
可偏偏季遠知道。
他偏偏知道。
得送出過多少次花,才能對各種花語如數家珍呢。
沈雙徑直下了遊艇,回了彆墅,找來裡麵的工作人員,在安排的客房內睡了一覺。
醒來時,還是半夜。
天還未亮,喉嚨口燒灼得像有火在冒,大約是睡前多喝了點酒,現在渴得厲害。
沈雙在房裡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水,乾脆披上一件晨衣出門。
行李還攤在門口,昨晚太過疲倦,進了客房,隻勉強洗漱一番就趴在床上睡著了。
窗外月明星稀。
沈雙在經過二樓轉角時,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遊艇上的燈已經熄了,從這看去,隻能見大海一片寂靜,再不見之前的喧囂。
整個彆墅也仿佛陷入沉眠,一點聲音都沒有。
沈雙在彆墅裡繞了很久。
彆墅很大,古羅馬式的建築風格,二樓到一樓是古典式的白色旋轉樓梯,繞過樓梯,沈雙又看見了那掛著的向日葵少年。她在那少年麵前站定,少年烏黑的眼睛映著向日葵的影子,明亮得如同白晝的日光。
她站了一會,又離開畫像,繞了好大一圈,最後才在一樓的東南角找到了廚房。
廚房就在餐廳東麵,典型的現代西式風格,有巨大的白色流理台,台上放了一瓶倒去一半的紅酒,骨瓷碟,碟上放了片吐司,刀叉散亂地放著,像是吃到一半人就離開了。
沈雙拐了一眼,打開冰箱,掠過擺得滿滿的酒水飲料,在最角落找到了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帶了點涼意的水下喉,似乎將夢魘與喉嚨的焦灼壓了一壓,沈雙喝了幾口就拎著瓶子往外走,在即將看到那幅向日葵與少年時,腳步一轉,去了旁邊的走廊。
夜晚的臨海彆墅,大得像是在走迷宮。
不過沈雙發現,這套彆墅的設計師很細心地在每一處都點上了燈,藍色的小鯨魚,在黑暗裡一閃閃,充滿了童趣,像一個亟待人探索的樂園,這讓她想起季遠的那個密室。
興許是有這些鯨魚燈陪伴,沈雙並沒有走得不耐煩,相反,她的心漸漸靜了下來。
剛才的夢魘也好像漸漸被驅散了似的,連同遊艇上的那些嘲弄,季遠的眼神……也好像開始隔了一層。
有什麼呢。
早就有所預料不是嗎。
她當藝人時,比這難聽的聽得更多。
在又轉過一個彎時,沈雙突然聽到了細碎的一陣聲音,像…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