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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原本就是饑餓難耐的災民, 已經開始易子而食了,頂多是對骨肉至親還有親情存在,又經曆了一場如地獄的混亂後, 活下來的人, 早已經沒什麼理智了。
然後太守到了, 太守又告訴他們糧食到了, 這些人感覺到了安全,積壓的悲傷和恐懼一起爆發了出來。他們隻是需要一個怨恨的對象, 乾旱的罪魁是老天,他們沒法怨恨,官府又已經送來了救濟, 他們不能怨恨, 正好有了個無權無勢的顧辭久,不怨恨他怨恨誰?!
他若是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讓人殺掉, 那今日他們的親人也都能等到官府的救濟!雖然之前死了的親人無法救回來,可至少昨夜裡的親人不會死去!
——旱災過去,當他們的生活重新恢複平靜,想起來今日的所為, 可能有一些人會又悔又愧。也有可能, 有些人知道臨死前, 還會一直怨恨著顧辭久,因為這至少會讓他們舒服些……
小將也道:“你那親戚要害你的性命,你如何能不自保?起了亂子, 又如何責怪你們兩個孩子。不過,這裡你們是呆不了了。”
“小人這就帶著義弟離開……”
“胡話!”小將一個腦崩敲在顧辭久的腦門上,“我隻說這裡你呆不了,哪裡是說要趕你離開?這前頭有個和尚廟,我且讓人將你二人送去。”
“多謝將軍!”
什麼人帶什麼兵,顧辭久與那位太守接觸得不長,可能發覺他的為人寬仁卻不懦弱,有決斷卻不剛愎。太守身邊的人,也都是好人。所以他才敢估計計劃矛盾,他知道這麼做的結果是會單獨保護起來,而不是被扔出去讓災民泄憤。
這小將說的和尚廟,就是如今兩人在的和尚廟。這廟叫一葉寺,也算是一座大寺了。如今孫太守及其隨員,還有他們押送過來的大量就在糧食就都在這廟裡頭。
段少泊聽完之後,麵上說著:“太守大人真是好官。”私下裡卻道【大師兄,你這麼做也太行險了。】
【我倆的身份,想要儘快接觸上層,就隻有這一個法子。】顧辭久看段少泊眉頭一挑,趕緊又道【是我的錯,下回不會了。】
段少泊覺得他這根本就是言不由衷,但也沒法子:“那如今災民是怎麼回事了?咱們能回到家中了?”
顧辭久搖頭:“我也不知道。你且在房裡歇著,若是膩歪了就去外頭曬曬太陽,我到去幫忙。”【放心,我已經有了分寸。】
段少泊站起來想說一塊去,就因為顫抖的膝蓋老老實實坐了回去。他雖然不知道顧辭久是去幫什麼忙,但他自己這個樣子,出去了怕是隻能幫倒忙的。
段少泊【明明剛來的時候,我的身體更好一些……】
顧辭久【你的身體一直都是最好的。】
係統:總覺得這個頻道的背景突然變黃了。
顧辭久是到寺院的廚房去幫忙的,因一葉寺曾是大廟,廚房不但要負責寺中過百僧眾,還要喂飽前來進香、留宿的香客,這廚房也是大得很。其中有兩口大鍋,顧辭久和段少泊都能一塊進去洗鴛鴦浴。
不過現在這兩口鍋都不見了,隻邊上的兩個小灶眼還留著。這鍋也沒去其它地方,還在寺裡,隻是從廚房,移到了前殿,就在前殿進門的院裡,被架在土灶上頭,日夜不停的熬粥,外頭的災民吃的都是它們熬出來的粥。
“劉伯、魏叔、張叔……”顧辭久端著段少泊吃過的飯的碗和托盤,進了廚房先恭恭敬敬的叫了人,才把碗筷放進一邊的一個大木盆裡頭。
如今廚房裡頭管著灶的,是個雖獨臂卻膀大腰圓的老爺子,其餘諸人看外表也都不像是尋常的夥夫廚子。
放下了碗筷,顧辭久就去打水,然後拿了塊石頭坐著刷碗。等刷完了,放好了。顧辭久走到了蹲在門口吸旱煙的劉伯身邊:“劉伯,您可知道何處征兵?”
劉伯吐出了一個煙圈:“怎地?你這小娃子要當兵?”
顧辭久點點頭:“小子爺娘都已經了,家中親戚覺著我害了人,便是此時有胡太守的看護,能讓小子與義弟都吃上一口飽飯。可等太守一走,我倆若是回鄉,怕活不過兩三年去。”
顧辭久和段少泊被帶來的時候,劉伯也是聽說過他二人遭遇的,否則不會讓股此舉端了雞湯粥去喂段少泊。劉伯聞言突出一口煙圈,歎了一聲:“你這娃子,倒也是可憐。不過你年歲不夠,家裡又沒了爹娘,征兵征不到你身上。”
按照這個世界的設定,大魏的軍戶範圍很廣,就如廬州,隻要是良家子,彆管戶籍上是農戶、商戶還是匠戶,其實也都在軍戶之列。但如果到了征兵的時候,獨生子的不征,爹娘重病的不征,殘疾的不征,作奸犯科的不征,為人贅婿的不征。
不過除了兵役之外還有徭役,要是徭役首先征召的就是贅婿和素行不良之人。
像是顧辭久和段少泊這種家裡就剩下一根獨苗的,除非國家已經到了無人可用的時候,否則按律是不會征召他們的。
劉伯看顧辭久麵露憂慮,又道:“老頭子聽你說話有幾分文氣,可是讀過書?”
“是,家父在時,讓小子念過私塾。”顧辭久說完,又一咬牙道,“劉伯,那……那您可認識好心的主家?”
“好心的主家?”劉伯吸著旱煙正在想事,聽顧辭久這麼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立刻神色一肅,一腳就踢在了顧辭久小腿上,“胡鬨!”
顧辭久被踢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倔強的瞪著劉伯:“劉伯,小子也知道賣身為奴那是祖宗都不要了的,可那也是一條活路!”
劉伯歎了一口氣:“你莫要多想了,起來!今晚上吃包子!”
顧辭久做起來拍拍屁股,蔫頭耷腦的跟在眾人身後幫忙去了。實際上心裡他已經明白,這下子被帶走沒問題了。
上個現代的世界都說炊事班藏龍臥虎,如今這些年紀都不小了的火頭也是一樣。他們原本都是胡太守的親兵,跟隨胡太守征戰多年,都落下了殘疾或者病根,不可能像是健全的親兵那樣鞍前馬後了,但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想回家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於是從劉伯開始,胡太守家裡的仆役就都變成了退伍的老卒了——不隻是廚子,不過胡太守外出的時候,身邊跟著的都是現在的親兵,這些仆役就都跑去當火頭了。
這些火頭們沒跟顧辭久說這些事,但來的路上,那位很好心的小將擔心他少年人衝動做錯了事,因此把這些老卒的來曆都跟他說了。一再叮囑顧辭久,千萬不要得罪這些看似普通的老人。
顧辭久跟著幫忙剝了剝菜葉,劉伯給了顧辭久一大碗花生就把他打發走了。顧辭久回去一趟把花生給了段少泊,結果卻是段少泊死活要跟他回來,於是兩人就一塊回來了。
“去!去!兩個毛孩子!我等忙的很,哪裡有功夫照看你們!”劉伯看兩人來了,就跟趕蒼蠅似的,要將他們趕開。
兩人也非得不聽話進去爭著搶著,廚房裡人多,又是熱水,又是菜刀的,大家又都忙碌,他們非要擠進去那怕是要傷著人了,兩個人就老老實實的在廚房外頭站著,那太陽火辣辣的,怎麼看怎麼覺得兩個麵黃肌瘦的少年人可憐。劉伯沒忍心,就又把他們招回來了:“會擀皮嗎?”
“會!”兩人都點頭,顧辭久不但會,而且還能一口氣擀五個皮,不過現在可不是他賣弄的時候。兩人老老實實的淨了手,回來舉著擀麵杖並排站著擀皮。
就這麼著,顧辭久和段少泊在廚房裡有了一席之地。不管什麼事,他倆都認頭乾,從不多嘴多舌,安靜又沉穩。這些老卒都是沒孩子的,漸漸的從一開始的可憐,就變成了喜歡,對他們倆是照顧有加。
又過了一個月,等到入秋了,胡太守要回廬州的州府司安了。顧辭久和段少泊確實可以跟著他一起走,可不隻是他們倆能跟著走,還有其餘二十多名孤兒,他們都是十五歲之下,且男孩居多。
太年幼的女孩女孩大多被早早的拋棄乃至於殺害,現在活下來的都是至少有八.九歲的,她們都已經被收養,這收養對大多數女孩來說都不是好事,因為收養她們的家庭可不是要她們做女兒,而是做童養媳,甚至直接就讓沒了老婆孩子的漢子弄去當了老婆。
不過這種事情是沒辦法管的,畢竟她們活下來了。
胡太守並非收養了這些孤兒,而是將他們安置在了司安的撫幼院,但顧辭久和段少泊是例外,因為劉伯在臨走前,收了他們做徒弟。
其實本來是要收義子的,這年頭義父子的關係也是很親近的。劉伯卻與二人道:“你倆也無需改姓,無需叫爹。老頭子就是年歲大了,想給自己找個日後燒紙的。”
本來顧辭久和段少泊覺得去撫幼院就好了,他們是不知道胡太守會這麼乾,早知道的話……還是會這麼做,畢竟多認識個人也多一條人脈。如今劉伯的提議,自然是更合兩人的意。畢竟撫幼院想來條件不會太好,兩人雖然有那個信心在什麼地方都能越過越好,可總得有一個過得不是太好的,條件改善的過程。
顧辭久便提議:“劉伯,既如此,不如我倆認您老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