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割豬草的時候,偷偷看過他和彆的男孩子在外麵摸螃蟹或者打獵,甚至有一次,她曾無意中撞到他在河溝裡洗澡。她那時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也不敢被他發現,隻能蹲在草叢裡麵,臉色緋紅,卻也不敢偷看,等她算計著時間他是否離開時,早已經不見他的身影,而她回家被葛紅打了一頓,罵她小小年紀就知道偷懶耍滑。
如今她變成了林素美,謝長渝愛慕林素美。
欣喜嗎,開心嗎?她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宋姍了,會因為一個男生的笑容而記掛著他,明明知道他不會喜歡自己,還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後因為他看自己的一個眼神,胡思亂想一整夜。
作為成年人,甚至是一個高齡的女人,早已經懂得,那些少女心事,不過是人對美麗事物的本能心動,謝長渝對林素美如此,那時的她對謝長渝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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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渝提著木桶回家,心情明顯的愉悅。
謝長萍喂了家裡的三隻母雞,轉眼就看到自己弟弟眉眼帶笑的回來:“這是遇到什麼好事了,撿錢了?”
“俗。”謝長渝淡淡的點評了一下。
“我看全家最俗的那個人是你。”謝長萍沒好氣,會喜歡上林素美那樣的人,能不俗嗎?
謝長渝給了自己姐姐一個“我不和你一般見識”的眼神。
謝長萍卻主動走過來,見到小木桶裡的螃蟹,立即笑了起來。大家條件都不怎麼樣,平時很少沾葷腥,他們家已經算不錯的了,父親會打獵,可就算是這樣,也極少吃肉,打獵的小動物會被私底下換成錢,所以能吃螃蟹,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陳思雪聽到動靜走出來,看到兒子提著的小木桶,愣了一下:“你不是提了兩個桶出去?”
謝長渝身體一僵,隨即避開自己母親的眼神,力求自己神色自然:“哦,在路上碰到了三嬸,三嬸給了我三個玉米,我覺得不好意思,就……把螃蟹給了她一桶。”
謝長渝話音剛落下,謝長萍就接過話:“哦……你確定順序沒有反?肯定是你給了螃蟹過去,人家才給了玉米。”
“萍萍。”陳思雪見兒子明顯的不爽了,不由得喊住女兒。
謝長萍也沒有那麼聽話:“不對啊,你平時也沒有那麼主動,今天怎麼開竅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為林素美也在。”
“就禮尚往來而已,哪裡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謝長渝提著螃蟹進屋,把玉米也拿出來。
“你啊你。”陳思雪無奈的看著女兒。
謝長萍吐吐舌頭。
謝家外麵的石壩子旁邊有個水池,有山裡的活水不時流水進來,這是第二個水池,用來洗菜洗衣服等等,流經的第一個水池則是煮飯的用水。謝長渝就蹲在這第二個水池邊,在一塊使用得無比光滑的石頭上處理螃蟹,旁邊放著一個木瓢盛水。
宋姍走過來就看到在處理螃蟹的謝長渝。
他的衣袖卷起,腳上的褲子卷得更高,全身的衣服都是藍色,沒什麼美感,但青春的少年氣息,卻是這樸素的衣物所掩飾不掉的,那湧動著的青春飛揚仿佛溢滿了一般,就要湧出來,讓那張精致的臉,多了說不出的光暈,讓他整個人神采奕奕,就像湛藍的天空一般純淨舒適。
連宋姍也有些無法理解,為何林素美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偏偏喜歡羅誌帆。
謝長渝感覺到什麼,抬起頭來。
和村裡穿著灰撲撲或者補丁衣服的姑娘不一樣,她穿著嫩黃色的上衣,青色的修身褲,兩條辮子從耳邊垂落下來,讓她的氣質更為秀氣,她的美,原本就無比奪目,這樣的打扮反而中和那一份奪目,增添了柔和的光彩,更讓其驚豔。
謝長渝站起身來,搓搓手,有點手足無措:“你……”
“我來還你的桶。”
“哦。”
宋姍上前,把桶遞給他,他機械的接過。
“那個……”
“嗯?”
“桶洗過了,洗得很乾淨,所以你們不用再洗一次。”
“嗯,好。”
在宋姍走後,謝長渝懊惱的拍拍自己頭,怎麼就不知道和她多說幾句話呢?
有林平和林安兩個屋子裡的家具練手,林素美屋子裡的家具可不就精致了?
林素美的架子床上還套著一層薄薄的床帳,洗過多次,用的時間也久了,現在微微發黃,但能擁有這樣一個床帳,也是非常得意的一件事了,至少在第九生產大隊,林素美就是這獨一份,要知道現在買什麼都要布票,大家連自己穿的都沒布票做,更何況是奢侈的買床帳了,好些城裡人可都沒有這金貴玩意兒。
為著這床帳,陳冬梅也沒少肉疼。
夏天的時候,天氣悶熱,總有蚊蟲,大家也都習慣了,受不了的時候就去山上扯些草來,滿屋子的熏,總能熏死一些蚊蟲。但林素美不樂意啊,光是癢兩下還沒什麼,關鍵是會起疙瘩,她不樂意了,撒嬌著讓媽媽想辦法。
陳冬梅能怎麼著,隻能帶林素美去想辦法,原本淘了一個發黃的床帳,雖然是彆人用過的,但還非常完好,也能用。林素美就是不肯,她怎麼能用彆人用過的床帳,必須要新的,陳冬梅當時也沉了臉色,她疼女兒是一回事,但絕對不能過度,到底如了女兒的意,卻是克扣了女兒幾個月的糕點錢。
凡事都得付出一點小代價,這就是陳冬梅想告訴女兒的事。
宋姍睜眼就是被用線捆到兩邊的床帳,這樣的床帳她當然熟悉,雖然她一直沒有機會用過,床帳垂下,是一個床頭櫃,上麵擺放著幾塊小糕點和一個小瓷杯,這是林素美平時喝水的杯子和零食。
宋姍揉著自己的頭,為這個陌生的地方,還為她腦海裡傳來的熟悉記憶。
林素美的記憶,她忍不住頭皮發麻,同時也心驚膽戰。
直到陳冬梅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床上,整張床都凹陷下去了一塊,讓人都懷疑這床會坍塌下來。
這又得說說這床了。
這床是用木頭做成一個框,然後擱上一些木頭承重,再在木頭上麵放竹子編織成的和床大小相同的竹架,然後在竹架子上麵鋪草,講究點的人家還會在草上墊點彆的東西,農村沒這麼講究,在草上鋪一層床單就完了。所以如果在第二天看到有人起床後頭上沾著稻草,彆笑他,他隻是睡覺時不大老實而已。
但這林素美的床,顯然就更為講究一點了。拿棉花鋪床本來是最好的,但這地方並不產這玩意,想要弄到棉花,就特彆麻煩,就算弄到了,被子裡不放棉花嗎,冬天不做棉襖?所以陳冬梅還是沒有奢侈的用棉花給女兒墊床,但林素美嫌床硬,陳冬梅就利用平時出門時,把一些雞鴨鵝和一些小動物的毛全都收集起來,一些大的羽毛還會把中間的那根硬的東西剪掉,就這樣收集許多後,用棉布縫起來,然後鋪在床上,再鋪上床單,床就不會硬了。
麻煩是麻煩了一點,但這又不要錢的東西,陳冬梅也就不覺得怎樣了。
“小美,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陳冬梅一邊問,一邊拿手去摸女兒頭,雖然在外麵亂罵了一通,她心裡還是有點摸不著底,就怕女兒真的像大家說的那樣……
沒有發燒,陳冬梅心裡又是一喜。
宋姍盯著陳冬梅,兩種情緒在打架,有一種骨子裡的衝動想喊“媽媽”,又有另一種理智讓她想喊三嬸。
宋姍劇烈的呼吸著,然後在陳冬梅不解和疑惑當中,直接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鞋子,就跑出房間外麵,甚至還是屋子外麵。
林家三房的屋子地基比較高,屋子外麵還有一個壩子,要從壩子兩端下階梯才能走上小路。宋姍當然記得自己家的路,一路小跑著去宋家,儘管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去宋家,大概是因為突然想到,她變成了林素美,那林素美呢,難道變成了她?
這個可怕的念頭冒出來後,她就沒有辦法冷靜,直接向宋家跑去。
第九生產隊雖然大,人也多,但屋子基本都是連在一起的,林家和宋家的距離並不遠,穿過小路後,中間隔著生產隊公家的那個曬糧食的石壩子。
宋姍再想繼續跑過去時,生生的頓住了腳步。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個曾經如同噩夢一樣存在的人,葛紅,她的親生母親,也是那個讓她每次聽到彆人提及孝道都反胃的女人,埋在骨子裡的恐懼竟然還有陰影,這讓她有點想笑。她以為自己離開了好多年,見識了不同的風景,體驗了不同的人生後,就不再畏懼葛紅了,事實是隻要這個人出現,心裡的難受和恐懼就會冒出來。
這個人會毀掉自己的人生,這個念頭深入骨髓。
她想逃,轉身立即逃走,但偏偏腳長了根似的,無法移動。
葛紅挑著糞桶走了過來,現在不是農忙的時候,得趁著空閒的時候打理自留地裡的蔬菜,去淋糞水。宋老二家的糞水不多,也不肥沃,還得添點淡水進去,一同淋蔬菜,就這樣還被老大家的罵偷了他們家的糞。
葛紅快走到宋姍麵前時,下意識的躲了躲,不敢碰到她,要是真碰到了對方,對方鬨起來,又是一個禍事。
宋姍全身僵硬,心口劇烈起伏著,這讓她抓緊了自己胸口,周圍的空氣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她沒有辦法呼吸了。
——都是你這個喪門星,你怎麼就來禍害我了,都是你的錯,都是你……
——還想念書?人都快餓死了,念什麼念,趕緊去打豬草喂食,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
——錢呢,你怎麼還不把工資拿回來。彆說那些話,你肯定偷偷藏錢了。
——哎呀,我怎麼就生了這個天殺的女兒,一點都不孝順,生下她時就該丟進糞池裡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