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戰爭或是父母的死讓他改變了。他其實根本就沒變過。因為,他的世界一直都是黑色的。
他在部隊裡喬裝成捕獵族有多辛苦,不用怎麼費腦子都能猜到。怕被拆穿的心理負擔隻是一部分,更多的是源自對這個世界的不公和壓抑。
所以,闊彆多年後與我重逢,我們擁抱時他會那麼痛苦。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說,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原來,在內心深處,哥哥從來都沒有原諒過這個世界。
這次戰爭他發動得如此激進,以至於變成了一個重大的錯誤。他用霸權主義換來的勝仗,並未換得複活海的完全降服,反而換來了次年春,臨冬海的叛變。
***追憶碎片十一結束***
最近,蘇釋耶總是會回想起多年前的三段往事。
第一段是聖提風晉生前與他的最後一次對話。在複活海軍官的監督下,她和他接通了幻影電話。
即便是在幻影中,風晉都是極度貌美的,白長直發隨波翩翩,天使一樣。看到他的臉,她先是眼睛一紅,很快便把眼淚憋了回去:“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風晉,對不起。現在我辜負了你,你可以向世界公開我的秘密。但我沒辦法保你。”
“不,我不會公開的,因為我愛你。你做什麼,我都理解,也都支持。哪怕是要我去死。”
“對不起。”蘇釋耶疲憊道。
“其實你我都知道,如果現在在這裡被扣押的人是蘇伊,你會把整個光海都交出去,你可以把你的命都交出去。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再讓你難堪。”她含著淚,微微笑道,“再見了,蘇釋耶大人。”
她切斷了電話。
第二段是風晉死後,梵梨經曆崩潰,突然變得無聲無息。她經常一個人待在風暴之井中,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冷水裡發呆,但這是讓她清醒的方式。
“梨梨,回去了。”一次,蘇釋耶在她後喊道,“這裡太冷了。”
她吐了一口氣,冒出的泡泡就像脆弱的生命,一個個浮起來,又快速破碎。她看了他一會兒,隻是搖了搖頭:“不了。”
“回去,這是命令。”
命令就無能為力了。她緩緩起身,從他身邊遊過,手腕卻被他抓住。
蘇釋耶的手心發冷,也隻是維持著這個動作。他不是感覺不到她的悲傷,但她的冷漠也無數次擊退了他。對外麵的女人,不管再高冷的,再難搞的,他都可以大膽出擊,糖衣炮彈,溫柔陷阱,一步步攻陷對方。
唯獨對梵梨,他沒有辦法。
在光海,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也不相信有人可以讓梵梨幸福、處於絕對的安全中。
他本來想,如果她最終真的要嫁人,那一定得在他的控製下。那他就不能做任何破壞他和梵梨關係的事。他無數次想抱她、吻她、占有她……但都止住了。因為一旦做了,他們本來就很糟糕的關係,可能就再也無法修複了。
他已經傷了她太多次,不能用性衝動嚇到她。
而如今風晉死了,他本來以為自己還會有機會,但明顯她不是這麼想的。
蘇釋耶一生中從克製過自己的**,即便是為了某種目的壓製著野心,那也隻是暫時的。
但對梵梨,他真的快要放棄了。
他願意把這份衝動藏一輩子,永遠扮演兄長的角色。隻要她不離開他,不恨他。
想到這裡,他深深地呼吸了幾次,鬆開手,拍拍她的肩:“你不是小女孩了,學著照顧好自己,不要讓哥哥太擔心,知道麼。”
“知道了,蘇釋耶大人。”
還是慣例的溫柔,碰上了慣例的冷漠。
隨後,梵梨慢慢遊遠,存在感越來越稀薄,蘇釋耶也絕望地靠在石柱上,看著水光環繞著破舊的穹頂。
第三段是阿諾奔赴戰場之前約他在光海神殿的談話。
當時,他們站在深藍的塑像下麵,神殿裡空曠安靜得隻剩了海水和他們的呼吸。那是風晉死後第五天,阿諾終於跟他攤牌了:
“蘇釋耶,我有多愛風晉,你心裡最清楚。你也曾經信誓旦旦向我保證過,即便不愛她,也會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對不起,我儘力了。”
“不,你沒有儘力!我認識的蘇釋耶不是你這樣的。我認識的蘇釋耶,他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熱愛他的家鄉與光海,對兄弟夠義氣,對家人充滿責任與關懷……即便結了婚,也是會對另一半負責的。而現在這個冷血無情的獨.裁官大人是誰,我不認識!”
“阿諾,我並沒有想要故意犧牲風晉。”
“我知道你沒有想犧牲她。你隻是在她和群眾的生死麵前,選擇了保住群眾,犧牲她。”
“你還是了解我。儘管我和風晉之間從來沒有愛情,但多年來的陪伴,已經有親情了。犧牲了風晉,我也很痛心。”
“如果你能在任何情況下都做出這種選擇,我也就不怪你了。蘇釋耶,你現在摸著良心告訴我:如果處於風晉位置的人是蘇伊,你會怎麼選?”
他問了和蘇伊同樣的問題。沒有人看出來他的真心,但看出他真心的人,都選擇了和他反目。他覺得更累了:“不要做這種不存在的假設。”
“這就是我最恨你的地方。在重要的人麵前,你從來不撒謊,即便是善意的謊言,你也說不出口。你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讓我來替你回答吧——你會選擇犧牲所有人的性命,保住蘇伊。”
蘇釋耶沉默了。
“你既然這麼愛蘇伊,為什麼不娶她?一定要藏著掖著,把你們倆的感情搞成一種畸形的不倫戀,你才會感到開心嗎?為什麼要利用風晉,為什麼要讓她痛苦那麼多年,再在徹底被拋棄的孤獨中死去?!”
“阿諾,我不想聊這個話題了。停止吧。”
“這世界上是不是隻有蘇伊一個女人是真實存在的,彆人都是陪襯?連你自己都是陪襯?!”得不到蘇釋耶的回答,阿諾握緊雙拳,咬緊牙關,悔恨令他消瘦的臉頰肌肉都變了形,“我在想,如果進入以太之軀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會不會一切都會不一樣。風晉就不會死了?”
“你進不了這個身體。”蘇釋耶平靜道,“因為這具身體隻有我能使用。”
“為什麼?”
“因為過去那些失敗,並不是他們意誌力不夠頑強。而是隻有以太之主的神識才能進入以太之軀。”說到這裡,蘇釋耶歎了一口氣,“——這才是我最原始的樣子。”
“等等,你是以太之主的神識?”
“不完整的。”
“也就是說,當初你被人追殺至死,都隻是演出來的?”
“當時我確實快死了。”
“但你是故意的,不然蘇伊院士不會為了你去偷焰之眼。”
蘇釋耶不說話。
“我就說你平時速度那麼快,是我們這一屆戰友裡最快的,怎麼那次這麼容易就中招了。”阿諾忽然笑出聲來,“所以,我算是全都明白了。讓你變成惡魔的,並不是這具身體。而是你本來就回歸了惡魔的樣子。以太之主,哈哈哈哈哈,操縱空間與時間的神靈,弱肉強食法則的創建者,無儘海洋教義中最大的兩大異教之主之一,哈哈哈哈……是我不配,是我不配!蘇釋耶大人,把您當成此生摯友,是我高攀了您啊!”
蘇釋耶依然不說話。
“我終於釋然了。我的好兄弟蘇釋耶曾經叫星海,從他進入以太之軀那一刻,他就徹底灰飛煙滅了!我不管你有多強大的力量,我不認識你!”說到這裡,阿諾指著深藍的雕像,做出了發誓的手勢,“現在,我就對著吾神深藍起誓。深藍在上,感吾主造海之恩。我,談阿諾,與蘇釋耶永遠斷交。若我此生再與你成為朋友,立即死無葬身之地!!”
蘇釋耶不想過多解釋。
他從來沒有想過不保護風晉,風晉的死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他解釋再多,也沒有意義。
阿諾前往給亞麥提戰役的當日,梵梨來找他了。從風晉自殺以後,她除了第一次哭到暈厥,之後就再也沒有理過他。偶爾在一些特殊場合相遇,她也完全把他當成透明的,好像多看他一眼都會浪費生命。而這一回,她找他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態度。
“我不懂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梵梨震怒道,“你現在就出去把阿諾叫回來,向他磕頭賠罪,求他的原諒。否則,蘇釋耶,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你以為你是誰。”蘇釋耶回頭,瞳仁像被夕陽染金的冬季潭水,“命令我?還輪不到你。”
因為光海最高法院的規定,和獨.裁官正式用餐時,任何人都要坐到五米之外的距離。梵梨已經很久沒有和他有私下往來了,這還是第一次站得這麼近。
但是,這一次的距離卻比以往更遠。
“是,是輪不到我。”梵梨笑得毫無感情,“那我退下了,蘇釋耶大人。”
蘇釋耶不會道歉,不是因為放不下身段。而是因為他太了解阿諾了。阿諾認定的事,一定不會改變。這是他們成為多年好兄弟的原因。如今風晉已死,他們的友誼、阿諾的人生意義也走到了儘頭。
男人變成朋友,不需要說太多。反目成仇,同樣不需要說太多。
這天過後,蘇釋耶做好了準備,打算戰爭結束後,就放阿諾自由,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蘇釋耶一個人站在琉璃軍團神殿遺址的頂端,俯瞰翡翠山脈下記錄了四億年文明的聖城。
聖耶迦那,光海的心臟,已經是他的了。
這一切,可都是他想要的?
獨.裁官之位,以太之軀,光海最高權力擁有者,琉璃軍團的指揮權,一夜之間令十四座光海城鎮變成廢墟的能力。
他終於擁有了能絕對保護梨梨的力量。
但是,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離他而去了。
《她的4.3億年》君子以澤著,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