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 我們剛才跟陛下聊到什麼話題了來著?”永凍部落酋長立即迎合道,“哦對,聊到深海文化博覽會。”
“嗯, 各位請隨我來。”
蘇釋耶離開日蝕王座,遊到了窗前, 待他們靠近後, 指了指遠處大片正在施工的岩壁:“展館以後就會定在那裡。暗海裡每一個國家、部落都可以在那裡展示自己的文化和商品。不過, 我覺得場地稍微小了一些。”
“這樣還不夠大嗎?!”
“當然不夠,我們無儘城就是要大, 才配得起‘無儘’一名,是不?”蘇釋耶靠近窗子一些,從下往上看,“這裡看不到全貌,要到頂層才能看到。但我覺得可以再擴大幾倍。”說完,他對著窗子張開雙手, 比劃了一個長方形, 看上去有些雀躍:“我打算把那一整麵岩壁都挖開,隻用來做文化交流。”
“蘇釋耶陛下真是厲害了, 要在我們那裡蓋個方圓十公裡的房子,我手下那群廢物都會糾結半天, 說沒有吃的, 餓死了,沒精力,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啊。”
“食物,我們這裡也不缺。隻要他們吃得慣陸地上的食物, 你們可以隨時到我們帝國來做貿易。”
“可是, 我們也沒什麼可以用來換的……”
“隻要人工就夠了。”蘇釋耶笑道, “人工就是能源、科技。”
“那真是太棒了!可以鞭策那一群懶家夥來做做事了,謝謝蘇釋耶陛下!”
“共同發展,促進彼此文化交流,應該的。”
扭曲虛洋的領主已經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崇拜之情了,望著自己仰慕了兩百多年的男人,眼睛閃閃發亮:“蘇釋耶陛下,我一直特彆好奇,深淵帝國的曆史隻有四百四十二年,您是怎麼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國家治理成這樣的?實在是太令人佩服了!”
“那也要感謝我的家鄉。沒有在光海學到的那些東西,我們也不能這麼快取得這些成就。”
蘇釋耶說得很自然,但旁邊的酋長用尾巴打了領主一下,眼角瞥了瞥梵梨。領主捂了捂嘴,清了一下喉嚨:“那個,我很想到上麵的樓層看看,請問宰相大人可以帶我們去一下嗎?”
“走吧。”宰相又對梵梨等人露出了厭惡而倦怠的眼神,“你們一起,我可不想展示兩次。”
羽燼等人也跟了過去。
梵梨回頭看看蘇釋耶,他依然抱著胳膊,遙望著遠處的岩壁,就像一個小男孩在欣賞自己精心搭建的積木。她不得不承認,蘇釋耶這個樣子,有點帥。
蘇釋耶知道她正在看自己,也沒回頭,隻指了指岩壁的方向:“你看,那個岩壁下麵的商業區,都是一百七十多年前修建的了。當時他們有人很不滿意,跟我說到深淵應該先求生存,彆發展太快,但我說,現在不發展,以後更跟不上。”
“因為領土擴張太快對嗎?”
蘇釋耶怔了一下:“嗯。”
沒想到這過了這麼多年,梵梨還是能一秒領悟到他的想法。他已經快忘記被人秒懂的感覺了。
領土越多,資源越多,帝國越強盛,帝都的子民生活越富裕。但領土越多,資源越不夠分配,那些新晉的子民就很難安定。他近期一直在為這件事發愁,可惜巴曼薄亞的手下都看不到那麼長遠,隻知道帝國牛逼。抑或說,他們都不是君主,不懂君主煩躁的控製感。
強勢的帝王就是這樣。所有的事他都操夠了心,底下的人就不會太賣力了。曾經當獨.裁官時,他不是這樣的。那時他很懂放權,很懂利用人心去讓彆人為自己做事。現在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怎麼的,動不動就煩躁。
“我們還是要再努力才行。”蘇釋耶又補充道。
“你對自己要求很高,但在我看來,你已經很厲害了。”梵梨抬頭看著他,輕聲說道,“像熱愛自己事業又能把它做到極致的人,一個時代也不會有幾個。像你這樣做到光海、暗海史冊裡都能記載功績的人,我想應該是史無前例了。”
“謝謝。能被光海第一女神如此肯定,我很開心。”蘇釋耶回望著她,“你進步也很快。我一直有關注你的消息,廢除了奴隸製,頒布了新的宗族貿易法案,光海族養老政策調控,32條染色體合一的假設……每一件事都很有你的風格,實在又直擊重點。很棒,我為你驕傲。”
梵梨第一反應是感到詫異。
32條染色體假設是她去年做的研究,完全是跨界娛樂行為,記者采訪時,她也就敷衍著說了幾句,沒想到蘇釋耶連她這麼近期的小事都知道。她想擠出一個笑容,但隻是牽動了一下嘴角:“陛下的消息可真靈通。”
“你的事我當然都會關注一下,不然怎麼會讓你來這裡做研究。研究的任務等你到實驗室會有人布置給你,你看過以後,我們來談協議。”
“哈哈,好,我努力。”
蘇釋耶沉默了兩秒,聲音低沉如深海裡的微浪:“生活方麵呢,你現在過得還好麼?”
梵梨幾乎立刻落下淚來。
“挺好的。”
“很好,你幸福就好。”
“嗯嗯,同樣的問題我就不問你啦。”梵梨笑著揉揉眼睛,都沒留意到自己不由自主變得孩子氣起來,“你已經身體力行驗證了一個事實:厲害的人在哪裡都厲害。而且,你進度比我快多了,雖然離婚速度沒我快,但孩子都有了。”
想到孩子,蘇釋耶的表情都無意識變柔和了很多:“是啊,赤月都快七十歲了。她學習成績很好,就是脾氣有點倔,你晚點會見到她的。”
“你的孩子能不聰明、脾氣能不倔嗎?”梵梨隻覺得心如刀割,笑得臉都僵了,但始終沒敢問出那一句“孩子媽媽是誰”。
蘇釋耶輕笑了一聲:“我們都加油吧,不說了。”
自始至終,都沒人過問對方的感情。可是,梵梨卻隻能想起他們曾經的點點滴滴。分彆重逢時,她撲到他懷裡的瞬間;交尾後,她望著他側臉無數種關於未來的幻想;情至深處時,他們約定好兩千年後陸地相見……
在她還是人類梵梨時,他還是擬態星海時,他們擁有連時光、種族、空間、生死都擊垮不了的愛情。她願意把未來和信任全部交給他,他願意等她兩千年。
再大的事都不是事。他們相愛,隻認彼此,任何艱難險阻都無法停止他們要在一起的決心。
她好懷念那時的他們倆。
如今站在他麵前,這份感情卻粉碎得連灰燼都找不著了。
夢最終還是破碎了。沒有兩千年,沒有未來。他是笑裡藏刀的宿敵,是其他女人孩子的父親,是連負麵情緒都不屑給她的陌生人。
眼見他離去的背影,梵梨張了張口:“蘇釋耶陛下。”
“怎麼?”他回過頭。
“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她好想把這句話說出口。但是,他的態度如此明確,她是希望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呢?安慰?撫養費?放她回光海的自由?
都不是。
她想要的是複合。
但這恰好是最不可能實現的。
“沒事。”她搖搖頭,“不管我們公開是什麼立場,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你好,你幸福。”
蘇釋耶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她的眼睛是海之色,額心有象征大神使的印記——海之光,連頭發都如最新鮮的海藻般蓬鬆,輕微舞動。光海地位最崇高的女人,在他麵前展示著最優雅、最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
她的眼中好像有淚水。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那可不要再哭了。蘇伊院士是一個驕傲的女人,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在男人麵前哭呢?昂首挺胸地過好每一天,就是你能給我最大的祝福。”
“對不起,沒忍住。太久不見,有點百感交集。”梵梨撥開眼角的淚珠,在心中為自己暗暗打氣。
“時間過得很快的。”蘇釋耶的瞳仁變成了暗色的金,與窗外巴曼薄亞的金色自成一體,色澤很美麗,卻也有一種夕陽將儘的黯然,“你看,四百年眨眼就沒了。最近我一個人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經常想,一輩子可能也很快就過了。”
“嗯。”
“不說了。”蘇釋耶轉身離去。
但幾乎是在他轉身的刹那,梵梨捂著嘴,緊閉著眼睛,沒有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但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大顆大顆落下。
這一切都是她選的。當年在隕星海溝上方,她曾經動搖過,想撲到他的懷裡;抓著他手的時候,也曾經想要再用力一些,把他拽上來。那時候他還愛她,愛到願意犧牲自己,付出一切。她明明可以放下一切,跟他一起跳入深淵,重新開始。但那時她放不下自己的責任,放不下死在卡律平原的兩萬人、熱砂島所有炎族的負罪感。她選擇了繼續把革命做下去。
如今會是這樣的結果,完全是在意料之中。
但是,蘇釋耶,為什麼要讓我再見到你呢?
重見,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