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逆行孤舟)(2 / 2)

北城有雪 明開夜合 11448 字 3個月前

衛丞把她領上去,引薦之後就坐在一旁喝咖啡,自當配角了。

今天的核心人物向薇,周彌打過交道。熱情充沛的人,很有主見,很有表達欲。

向薇一頭灰色短發,穿香家的套裝,配科技風格的耳環,濃妝,巧克力棕色的口紅,臉頰很有骨感,偏於深邃和冷感。

如果是第一次見,周彌多半會以為她是模特,亦或是服裝設計師,她和衛丞的氣質很類似,有種不屑旁人看法的特立獨行。

麵試也很不常規,一則全程說法語,二則不聊她的履曆,隻問她平常寫沒寫過什麼東西,中文法語都可,找出來讓她瞧瞧。

周彌早有準備。

這半年多,給學姐的微信公眾號翻譯的遊記,自己無聊時翻的極冷門的法語、散文和詩歌,以及自己當年讀書那會兒,運營得不足一千粉的公眾號上,用中法雙語寫的雜記和散文,全都打印出來,分門彆類地裝訂好了。

明顯,這做法很得向薇的認可。

她花了一二十分鐘,每種類型都認真讀了一兩篇,絕非草草翻過,走馬觀花。

最後,放了這疊作品集在咖啡桌上,問她:“會拍視頻嗎?”

“……不會。”

“剪輯呢?”

“也不會。”

“能學嗎?”

“……如果是工作需要,能。”

向薇拿出手機,翻了翻電子日曆,“給你三周時間,辭職能辦妥嗎?我急著用人。東城那邊的住處,我會叫助理幫你找,你到時候直接過去。”

周彌這下真有些蒙了,沒見過這樣有效率的麵試,叫她覺得這是不是一場被誰內定的走過場。

向薇似乎瞧出她的猶豫,問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我們似乎沒聊薪資,還有……”

“這些事我會叫HR給你打電話協商。如果你是想問,這份工作能給你帶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等未來你從我這兒離職,行業內同等業務範圍的工作,隻要你想去,沒有去不了的。”

向薇抬腕看手表,“我要趕去機場了,細節問題你可以問William。你考慮好了,直接給我打電話。但最好不要遲於下周日,我說了,我著急用人,如果你不接受,我要騰出時間物色下一個。”她從包裡抽出一張名片,放在周彌跟前,起身便往外走。

快到門口,她腳步一頓,對衛丞說,“我提醒一句,你這兒的咖啡我拿去漱口都嫌棄。”

等人走了,衛丞看向周彌,笑問:“什麼感覺?”

周彌:“……她作風跟某人太像了。”

衛丞哈哈大笑。

周彌又說:“你可不可以跟我說實話,這件事真不是談宴西安排的吧?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內定了一樣……”

“你過分瞧得談三。”衛丞笑說,“他是厲害,但也有他安排不到的地方。你了解了Vivian的性格就知道,她這人反骨得很,塞關係戶這事兒,在她這兒絕對不可能。你之前,她麵過六七個了。那些人單論法語水平,可能還比你強。但她看的不是法語說得多地道、對時尚多了解。她在心目中給自己定了一個形象,她挑的是符合這種形象的一種行文風格。你把自己理解為槍-手就懂了。”

周彌說:“我不覺得自己有這麼特彆……”

衛丞笑說:“能把談三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人,是不是對自己評價過低了?”

周彌垂眼,隻是很淡地笑了笑。

她就知道,明明是她跟向薇單對單的麵試,衛丞也要摻合進來,一定還有彆的用意。

衛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瞧她一眼,“前一陣談三跑我這兒打牌,脾氣臭得,有人巴結他給他喂牌,他反手直接把手牌都扔了,叫人滾下桌去。談三在牌桌上那就是一和氣生財的財神爺,輸了不計較,贏了,甭管贏多少,都散出去當利是。沒誰見過他這樣,我都懵了。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麼?”

周彌笑笑,平靜地說:“我不大喜歡做自作多情的人。”

衛丞又說:“上回,你不是在我這兒碰見賀清婉麼。談三來調監控,連帶著把我也懟一頓。一般這種女人之間爭風吃醋的事,他煩得很,更懶得管。但過了沒幾天,瑞鶴傳媒的鄭總,親自打電話過來跟談三道歉,說往後一定不會叫手底下的人惹他不痛快――姓鄭的是賀清婉現在跟的人。我跟談三也是從小就認識了,就沒見過他做這麼掉價的事。”

周彌仍然隻是微笑。

像是坐在逆行的孤舟上,四麵潮水湧來,把她往回推,裹挾著叫她回頭。她一意孤行地堅定:“……我也不大喜歡做個隨意感動的人。”

衛丞打量她,眼神裡仿佛也多些無奈的讚許:“你這樣,叫我真沒法繼續往下勸。”

“是你自己勸的,還是……”

衛丞笑了:“你這個問題有意思。你是希望這就是我自己的主意,還是談三的授意?”

周彌不作聲了。

衛丞也不是一定要尋根究底,“我隻能說,談三這人不差,隻是他也有身不由己之處。”

周彌說:“我理解。是我比較貪心。”

“不是。你所求的也是人之常情。”

周彌手機屏幕亮一下,好似是進來了一條垃圾短信,她看一眼時間,“我該走了。”

衛丞點頭:“Vivian的事,你再考慮考慮。我能跟你打包票,這工作機會錯過了很難再有第二次。如果,你乾得不順心,或者覺得沒達到你預期,到時候我替你兜底,做那個替你安排,叫你去做關係戶的人?”

周彌笑了,“我會好好考慮的。今天謝謝了。”

最後,衛丞又提醒一句,“談三的表弟尹策今天也在這兒,跟人應酬。你要是不想再跟談三身邊的人扯上關係,從二號樓梯下去,應該碰不著。”

周彌笑說:“……談宴西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朋友。”

衛丞聳聳肩:“那必然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周彌按照衛丞的提示,走二號樓梯,確實沒碰著尹策,但碰見了一個她更不樂意碰見的人――孟劭宗。

很是吊詭的場景,仿佛一年前的場景顛了個。

孟劭宗似乎是在等她,不知道他又是找了誰打聽到了她的行蹤。

他神色有兩分急切,一見著她,立馬從酒桌旁的沙發上站起身,飛快兩步走上前來。

沒有一點一年前的那副傲慢,今日的笑容都擠出了兩分諂媚,卻又儘力將這諂媚掩飾起來,語氣倒顯得平常得很:“方不方便找個單獨的地方說兩句話?”

周彌平聲說:“不太方便,我趕時間。”

“也就兩句話,耽誤不了你。實在不行,這兒說也行。”

周彌隻當沒看見,徑直往外走。

而孟劭宗跟上來,將她一攔,笑說:“你說,這世界多小。我也是前一陣才知道,你居然跟談宴西……是那回你去找我時,第一回認識的?那我這個生父,不還無意間做了一回媒人?”

周彌有種胃裡翻頂的感覺。

孟劭宗那樣看似風度翩翩的形象,說出來的每個字卻都是不加掩飾的市儈:“談家老爺子,最近一陣子打算把談宴西的婚事給定了。談家的婚姻大事,一貫都是利益交換,談宴西也免俗不了。不過談家也不是什麼完全高不可攀的門楣,祝家攀得,孟家當然也攀得……”

周彌不難揣測前因後果,上一回在崖上酒店碰見孟太,談宴西叫她不準插手這事兒,他自有主張。

必然,談宴西的“主張”傷到孟劭宗的筋骨了,他才這麼慌不擇路地,來求她這麼一個早前避之猶恐不及的外頭的野種。

周彌冷聲一笑:“這話你自己相信嗎?孟家真能攀上談家的門楣,你遇到的麻煩,自己就能解決了,何必還來找我?”

孟劭宗那副偽裝過的和氣生財般的派頭,瞬間就被戳破了,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幾分:“當日你上門來找我借錢,我也沒刁難你。後頭我夫人不過隻是頂撞了你兩句,你就要叫談三斬儘殺絕。這我也就不計較了,就說當下,我提的是個雙贏的買賣,你又為什麼不樂意?”

這才是周彌熟悉的,孟劭宗的嘴臉。

她說:“我跟談宴西早就沒關係了,你們的糾葛你們自己了斷。”

繞開孟劭宗,繼續往前走。

孟劭宗腳步一頓,卻又跟上前來,驟然又換了一套苦口婆心的說辭,“我這提議對你真沒有壞處。往後,孟家不會乾涉你的任何事情,外頭也不會有人再隨意議論你的身份,乃至你跟談宴西的關係。這是雙贏甚至三贏的事……”

周彌被煩得沒辦法了,停了步,轉身冷眼看他:“我媽――你瞧不起的那個人,教會我,人不是工具,更不是目的。或許在你眼裡,為了利益,誰都可以利用。可我不會這麼做。我對談宴西不是利用的關係,即便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利用他,我也不會。尤其,你還叫我做你手裡的一柄捅向他的刀子。你恐怕是找錯人了――不要再跟著我,不然你不怕我再跟談宴西吹耳邊風?”

最後一句話好似戳到了孟劭宗的命門,他露出個又鄙夷、又仿佛難受不過的表情。

周彌腳步飛快地走出大門。

迎麵撲來凜冽的風,她深吸一口氣,胸中鬱結的情緒半點沒得排解,像高樓頂上堆積翻卷的暗雲。

重得摧壓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