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滿也沒睡。
一邊給白朗熙發消息,一邊問周彌:“姐姐,你說我周末要不要去那個餐廳吃飯啊?”
“隨你。”
“我叫小白過來玩。你也一起去吃唄?”
“我為什麼要去?”
“你看啊,他訂的不是四人位嗎?我,小白,露露姐,加上你,不是剛好四個人。”
“……”周彌將手機一鎖,正色,突然心煩意亂得很,“不去。你也不許去。”
宋滿“哦”了一聲,倒無所謂失望,隻是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她這反應。
過了一會兒,宋滿又說,“如果談宴西找我打聽你現在的感情狀況,我應該怎麼回答啊?”她覺得談宴西加她多半是這個目的,隻是不可能開門見山,但遲早會問的。她得未雨綢繆。周彌說:“你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宋滿點頭,“好吧。”
這半年,周彌就這兩次與談宴西有所“瓜葛”,經人轉述的隻言片語。
沒發展出任何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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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彌跟著向薇,一開始磨合期痛苦不堪。
向薇吹毛求疵到了極點,可能文章中但凡有一個詞用得不合心意,她就要打回去,卻隻籠統地說,不行,不細說究竟哪兒不行。
周彌就默默地改,一遍不過改兩遍,不知道問題出在那兒,那就乾脆全部推翻重來。
後來,向薇都有點兒佩服她這好像憋著一口氣要跟她較勁的性格:你不是覺得不行嗎,那我一遍比一遍好,這麼改正到十遍以上,看你再怎麼說。
就這麼較勁到了最後,第三個月的時候,周彌寫的稿子,發給向薇,向薇看一眼,一個字都沒異議地就給她通過了。
好似兩人在漫長的PUA和反向PUA之間,終於達成了一種和解,甚而培養出了一種默契。
同時,周彌開始學拍視頻,剪片子。
向薇的大部分行程一向都有專業的攝影團隊跟從,但她嫌那種風格太正式,沒意思,要求周彌就拿手持設備拍攝,不要那麼追求完美,自然的抖動感、偶爾的鏡頭不考究,才有私影像的醍醐味。
為了摸到向薇的癖好,周彌也是花了大量的時間探索,GoPro、手機、手持膠片攝像機……一一進行嘗試,最後發現設備不重要,重要的是拍攝的內容和鏡頭語言。
半年多時間這麼修煉下來,周彌把向薇的偏好摸得十分透徹,剪出來的每一支三四分鐘的vlog,向薇都喜歡得不得了。
尤其有一次,向薇在麗茲酒店的房間裡,洗過澡,卸了妝,坐在椅子上,自己給自己剪腳指甲。
近三十秒的畫麵,沒有音樂,沒有說話聲,隻有正常的白噪音。
黑白膠片的質感,背景富麗堂皇,可前景中的女人,皮膚露出自然鬆弛的紋路,抱著膝蓋那麼費力地夠著腳趾的動作,顯得幾分笨拙。
華服之下,她亦不過是一個正在蒼老的、普通的女人。
向薇喜歡瘋了,把這視頻單獨地轉發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從那以後,向薇就向周彌敞開了更多的權限,譬如,難得休假的時候,她會邀請周彌去她自己的家裡,她親自煎兩塊牛排,兩人開一瓶酒,聊聊天。
那時候不是上下級的關係,向薇也會收斂起她平日裡那過分嚴苛以至於顯得幾分刻薄的做派。
周彌慣常一起行動的人,是向薇的生活助理,名叫王若星,以前做平麵男模的,盤靚條順。
周彌一開始很疑惑,他為什麼不繼續做男模。
後來通過觀察得知,王若星和向薇,應當有超出工作範圍的其他關係。但不是戀人,她覺得,可能更似固定炮-友。
具體的她沒往下深究。
誠然向薇欣賞且倚重她的工作能力,但幽微而晦暗的,私人生活的領域,她很清醒地絕不會越過界限去窺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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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年,十月過後,向薇的行程便漸次密集起來,主要活動範圍都在巴黎。
圍繞向薇的是一整個團隊,固定的有五個人,各司其職,負責造型、攝影、行程安排、後勤等各項內容。
周彌和王若星也在這團隊裡,整個五人小組玩得很熟。
她喜歡小組的氛圍,大家都業務能力頂尖,各有各的堅持,心態也年輕,沒什麼爾虞我詐的算計。當然,能一直在向薇身邊留到至今的人,一定有某種層麵上的性格共通。
這天,參加完了某奢侈品牌的晚宴,向薇因身體不適,早早休息去了,也不叫人跟前照顧。
團隊的攝影大哥,大家都叫他大衛哥,想去使館區那兒拍點東西,順便找個小酒館小酌幾杯。
大衛興之所至的“拍東西”時間,就是大家蹭他鏡頭的好機會,大家ins上那些極有態度和風格的照片,基本出自大衛之手。
大家叫了兩部車,朝16區開過去。
周彌出發前回房間換掉了晚宴上穿的禮服裙,這時候穿的是自己的衣服。
白色襯衫外麵套了一件黑色的針織背心,繡了金色的折線形圖案做點綴,下身是黑色收腳工裝褲和工裝靴,帥氣利落的一身,
唯獨耳朵上流蘇形的金屬耳飾,和腕上幾串手鏈疊戴,點綴出一些嫵媚的女性化氣質。
她因為外貌和身高在那兒,又跟著時尚圈裡的人耳濡目染,如今穿什麼衣服都有自成一派的風格,十分具有高級感。
下車到那附近,大家隨意組合擺造型,大衛也不用指示什麼,隻用按快門――周彌一個麵對鏡頭很是緊張的人,久了也已適應。
拍了半個多小時,大家去靠河的附近找了家酒館,一邊聊天,一邊等著大衛傳照片。
聊的話題由來沒什麼新鮮的,無非旁人的八卦,和自己的八卦。
今天不知怎麼的,周彌成了主角。
是負責造型的小敏起的頭,說她的大學同學找她打聽,那個總在薇姐身旁,默默出鏡的漂亮小姐姐,還是單身嗎,有沒有機會認識一下。
周彌說:“暫……”
大家已異口同聲地幫她補齊了後麵的話:“暫時沒有興趣。”
周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衛笑說:“大家都背熟了――你就說實話吧,是不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人?”
周彌笑說:“沒有啊。”
小敏說:“你就告訴我們唄,不然我們猜來猜去的,越猜越離譜。”
“怎麼離譜?”
“比如,大衛覺得,你一定是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出車禍死了。”
周彌:“……”
“王若星覺得,你可能跟前男友長跑十年,結婚前夕,他跟伴娘私奔了。”
周彌:“……夠離譜。”
小敏搭著她肩膀,一徑催促,“說說看嘛,說不定我們大家群策群力的,還能幫幫你。”
局麵到這兒,周彌不說點兒什麼還真過不去了, “……真沒什麼特彆的,就是談了一場注定沒結果的戀愛。”
大衛話很糙:“這年頭還能沒結果?結婚了能離婚,有主了能分手。隻要人沒死,辦法總比困難多。”
周彌笑了:“……嗯,有道理。”
小敏則說:“對方誰啊這麼猖狂,我們彌彌子這麼好的人,還能不給個結果。他要找什麼樣的才肯給結果?天仙嗎?”
大家都笑起來。
到十點半左右,大家準備返程,邊聊天邊往停車場走。
大衛叫大家稍等,他要繞道去看看有家麵包店關門了沒,他去買點兒酥皮麵包。
他強烈建議大家也跟他一起去,那家的酥皮麵包拿AOP黃油做的,味道一絕,說是16區第一都不為過。
周彌怔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時,大家已經跟著大衛走了,好奇心被勾起,都要去瞧瞧。
說說笑笑地拐了幾個彎,就到了那家麵包店。
然而很可惜,時間已晚,店已打烊。
周彌站在路邊,遙遙地看著那熄燈的櫥窗。
幾乎能想象它亮著燈的模樣,黃澄澄的燈火,推門進去便有甜而不膩的馥鬱香味。
去年,有人就站在她現在站的位置,等著她進店挑選。
既然沒趕上,大家便隻好返回。
是小敏發現,周彌沒跟上來,招了一下手,喊她,“走啦!”
周彌笑笑說:“你們先回去吧。我有個朋友在附近,我去拜訪一下。”
“那叫大衛陪你去?這麼晚怕不安全。”
“沒關係,我等一下叫車回去。”
“好吧。”小敏招招手,“注意安全啊!”
等同事走了,周彌轉個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很近的路,一會兒就到了。
公寓樓前,她停住腳步。
抬頭看了一眼,五樓的窗戶一片漆黑。
她回想大門的密碼,意外的竟還能想得起來。更意外的是,密碼沒換,輸進去門就開了。
進電梯,上五樓。
一條灰色石材鋪就的走廊,儘頭處就是503.
門口左手邊,走廊的公共區域,靠牆放了一條長椅。
周彌走過去,在那長椅上坐下。
她背抵著木條的靠背,微微放鬆身體,仰頭看,頂上圓盤型的吸頂燈,投落幽淡的白色光線。
走廊的窗戶是打開的,吹進微涼的夜風。
她時常覺得時間倏然流逝,眨眼之間,就從冬到春,再到秋。
宋滿上大學了,顧斐斐準備去俄羅斯進修,周鹿秋已經是百萬粉絲的大網紅。
而她,也早已適應了這樣高強度的、光鮮亮麗的生活。
然而此刻,無聲坐在這裡。
她意識到,有一些時間並未流動。
它被封鎖、被存儲,自那時起,就已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