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刻舟求劍)(2 / 2)

北城有雪 明開夜合 9507 字 3個月前

周彌說:“……她說,給我們三個人升了艙。”

小敏笑說:“不是吧,珊姐這麼大方?財務那邊給報銷嗎。”

周彌欲言又止:“……不是珊姐安排的。”

空乘的原話是,一位姓談的先生,給他們三人升了艙。

小敏問:“那誰?”

周彌不說話,有點猶豫要不要過去,後頭有人進來了,他們三人擋了道,空乘又禮貌請他們往前走,周彌隻得邁開腳步。

進去一眼就看見了談宴西。

他身上蓋了塊灰色毛毯,歪靠著身體睡著了,額前有一縷頭發柔軟地耷落下來,闔上的雙目下方,歇著長而薄的睫毛,眼下卻有淡青的一圈,十分明顯的睡眠不足的表現。

小敏愣了一下,悄聲問周彌:“不是這位談公子安排的吧?我們不過是薇姐的員工,是不是有點太客氣了。”

周彌沒作聲。

空乘給他們安排座位,周彌的毫無懸念在談宴西旁邊,僅隔著可升降擱板的扶手。

周彌問小敏和大衛,要不要跟她換。

他倆又不遲鈍,要是這點眼力見都沒有,也用不著在向薇跟前混了。一看見這座位安排,兩人瞬間就意識到什麼了。

小敏趕緊擺頭,笑嘻嘻說:“不了不了,我倆跟這種大佬坐一塊兒有壓力。”

周彌問空乘是否還有彆的空位,空乘微笑說都訂滿了;再問自己原定的商務艙呢,空乘說給他們升艙之後,就售給彆人了。

真假與否周彌無從考證了,她覺得再問下去顯得自己很“事兒”,又不能這時候下機不坐,隻好卸了背包坐下了。

直至飛機起飛、晚餐供應,談宴西都沒醒。

他座位是靠窗的,起飛之後,正逢上盛大的日落,夕陽熔金的一種壯觀景象,雲層都燒起來。

此後,待玫瑰色都消失,天色沉入一種寂靜的靛藍。

分不清是天空還是海洋。

微微顛簸中,周彌漸感困頓,不由也睡著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迷迷糊糊地睜眼,看了一眼,談宴西還在睡。但他仿佛中途醒過,那毛毯原本隻蓋了一半,現在全都蓋上了。

周彌起來去了一趟洗手間,回座位,撳亮燈,從包裡拿出看到一半的Vi Almendros的。

看了一個多小時,又睡過去。

再醒來,似乎是深夜了,艙室裡燈基本已經熄滅,少數兩個座位頂上投下暖白的燈光。

她思緒尚未完全清醒,微微的轟鳴聲中,感覺到這場景出奇的熟悉。

等意識到為什麼有此感受,不由地轉過頭去。

談宴西正看著他。

機艙內足夠暖和,他身上隻穿了一件白色襯衫,身體幾分懶散地歪靠著,注視她的目光,是一種清倦的溫柔。

不具備任何的進攻性,是以周彌竟是無聲地與他對視片刻,方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轉過了視線。

她去摸放在腿上的那本,摸了個空,才注意到,那書被談宴西拿過去了,在他搭在灰色絨毯的膝頭,一隻手壓著它。周彌伸手,他便遞過來。

她拿到書,端在手裡,低頭去翻頁,找到自己夾著書簽的那一頁。

周彌微妙覺得自己有種裝腔作勢之感,因為其實她有點讀不下去了。

強迫性地逼著自己一個詞一個詞往下讀,再把它們連成句子。

她能覺察到談宴西收回了看她的目光,他自一旁的置物格裡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幾口。

都是細微的聲響,無端擾亂她的注意力。

餘光裡瞧見他將水瓶又放回去,身體再往後靠。

就在以為他又要繼續睡覺的時候,他卻出聲了:“彌彌。”

周彌說不上這稱呼叫她一霎間排斥的情緒更多,還是心緊了一下的感受更多。

她沒有作聲。

而談宴西仿佛並不意外,或者他壓根就隻想單方而地告訴她:“我不是來出差。那天到酒店,下午四點我就在大堂裡等著你了。”

周彌仍舊不出聲。

談宴西聲音裡有一種綿長的困倦感,有點兒像是午夜醒來時的一種無意識的囈語,“快一年了?要不是刻意去打聽,也沒你的音訊。我總耗在衛丞那兒,因為他認識你老板,我想著,隨意聊聊,或許總能聊到你。”

周彌大拇指的指腹一下按緊了書頁的邊縫。

“昨天坐在大堂那兒等你,我想,見你了我該說些什麼話。衛丞告訴我,你是你老板跟前的紅人,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當時我挺不希望你離開北城,哪怕你往後不見我,我知道你就在那兒,也安心些,至少,你遇到什麼麻煩,我也能照應你。我信了衛丞的話,覺得,既然這工作你做得開心,那也好,不在北城就不在北城吧……”

太安靜了,以至於談宴西那麼輕的聲音,都能清晰地入她的耳。

他是不是刻意將她困在這高空中的大鐵盒裡,他跑不掉,她更跑不掉。

“可見了而,我是能看出你工作確實是順風順水,但非說開心,我是一點沒看出來。你要真開心,用不著那麼端著地向我證明。你原本最不必要對我這樣。所以,先前我想好的話,全忘了。我承認自己很生氣――你既然知道我是個多麼混賬的人,沒了我,你原該過得很快樂。雨那麼大,連個在門口等你、給你撐傘的人也沒有。圖什麼呢,彌彌?”

周彌無法繼續沉默了,“……什麼都沒有也可以。至少我擁有自由。”

談宴西向她投來一眼,過分柔軟,似此時此刻,穿行在雲層頂端的沉沉黑夜,“你真這麼覺得?”

“嗯。”

“可我覺得,你值得什麼都擁有。”

“我沒那麼貪心。”

談宴西注視著她,安靜片刻,方說:“我跟祝思南的事,已經取消了。很早就取消了,如果你願意……”

周彌打斷他,“我不願意。”

幾乎一種出於本能的抵抗。她覺得他對她有種十拿九穩的篤定。

她直覺不喜歡這種篤定。

談宴西便沉默下去,過了一會兒,方笑說:“為什麼現在又不要了?”他似乎是真實地感到困惑。

周彌也沉默了片刻,“……我們都聽過刻舟求劍的故事。沒有船停在原來的岸上,你變了,我也變了。”

到這兒,這氣氛微醺而叫人恍惚的交談,也就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各自無聲。

這寂靜叫人覺得心裡空曠極了,連風聲都沒有。

而談宴西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確實變了,但你也應該清楚,我骨子裡由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我既然這回能等你四五個小時,往後也不是不能等你四年、五年,四五十年。彌彌,誰耗不起誰呢?”

他一貫的,那種叫人不容商榷的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