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彌說:“我畢竟是身不由己的上班族。薇姐發好大的火,我從來沒在這種大事上給她掉鏈子。”
談宴西說:“冒昧問一句,你老板給你開多少錢的月薪?”
周彌頓一下,“……怎麼呢?”
“你的私人時間全被她捆綁,我不過替你不值。”
周彌心裡那口沒順下的氣,好似又更凝滯幾分,“……對你而言,手指縫裡漏下的都不隻這些。但我靠它付了半年的兩份房租,給宋滿交學費和生活費,還攢得下給自己買新衣。我覺得很值。”
談宴西垂眼看她,好似有幾分的不以為意,“考沒考慮過回北城。”
“也得有合適的崗位呢。”
“這不有我嗎?還能叫你餓著不成?”他輕描淡寫的語氣。
周彌說不上此刻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大抵北城是談宴西的主場,他總顯得更遊刃有餘些。這是從前她所迷戀的,此刻卻不得不加倍警惕。
她笑了笑,儘力使自己聲音顯得輕鬆些,“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兩地奔波的很累嘛。你還是想要我隨叫隨到,是不是?”
“我真沒這意思。我不過想叫你輕鬆點……”
“誰更輕鬆一點?”
談宴西看她的目光深了兩分,“彌彌,我覺得你有點鑽牛角尖了。你怎麼不問問我,方才衛丞提到的婚房是什麼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終歸,反正與我的意誌無關,都是你單方麵的決定。”
談宴西便有三分的無奈,“彌彌,我現在真有些弄不懂你。是你說的,你要名正言順,你要圓滿結局。隻要你鬆口,我明早就跟你去登記結婚都行。”
“我也弄不懂你。為什麼就那麼篤定,我一定就會答應你呢?”
“你如果真那麼不想再跟我扯上關係,何必……”說到這兒,談宴西頓了頓,伸手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錢夾,從隔層裡,抽出一條細細的淺金色鏈子。
周彌睜大眼睛,難以置信:“……怎麼會在你這兒?”
“落在503門口了。”談宴西盯著她,“我起初不信,回去翻你給我寄回來的那一箱禮物。彆的你都寄回去了,獨獨這個。還有一枚戒指,那時候丟給你叫你拿去玩的那紀念品。”
所有禮物中,最不值錢的兩樣。
那晚周彌和同事去十六區的小酒館喝酒,回去之前去了一趟那間公寓。
清早發現作為手鏈套在腕上的這鏈子不見了,一直想不起究竟是什麼時候,掉在了哪裡。還惆悵了好久。
原來……
周彌喉嚨發緊,“所以……你是撿到了這條鏈子之後,立即去巴黎找我。”
“……嗯。”
“卻不告訴我,就留到現在?”
談宴西沒應聲,因為聽出來她聲音不對勁,立即低頭去看。
周彌並未避開他的視線,眼裡有漸漸積蓄的水霧,“……所以,你那麼理所當然地認為,隻要你回頭,我一定會答應。是因為――我保留你的東西,我還跑去公寓緬懷,我一定是放不下你。你是這麼認為的,是嗎?你留著我的‘把柄’,可你就是不說,就等著這種時候,作為殺手鐧拿出來,好讓我啞口聞言……談宴西,你真就這麼害怕輸嗎?”
她眨眼的時候,眼淚便滾落下來,可並不狼狽,反有一種疏離的決絕之感。
談宴西頓時就有點慌了,急忙伸手去摟她,“彌彌……”
周彌不推開他,也沒有任何動作,發顫的聲音,依然吐詞清楚:“你可以不尊重我的心情,可你為什麼要高高在上地淩駕於它?就連給我過生日,你也要帶著鑽戒去,你是篤定我會因為感動而昏頭?你就這麼急於將我當做一單生意拿下來?”
談宴西一愣。
“……我不是有意翻你東西。我會看見純屬巧合。我現在真感謝那時候我看見了,不然,確實,談總,你這樁‘生意’多半已經談成了。”
“彌彌……”談宴西伸手,去抬她的下巴,他手指觸到她麵頰上滾落的眼淚,微涼的觸感,“隨你怎麼說,可你不能否認我是真想跟你重新開始。”
“你的重新開始,不過是希望我們回到前年的冬天。可那是22歲的周彌,願意為了一種單純的迷戀飛蛾撲火。你問沒問過,眼前的這個24歲――已然要邁進25歲門檻的周彌,她還想不想再要一次粉身碎骨?”
自重逢以來,周彌的思緒從來沒有此刻這麼清醒過。
她沒有退避地注視著談宴西,唯一無法克製的是眼淚和心底灼燒的痛感。
“……你不在意。你隻是想要贏,不但要贏,還要用你最遊刃有餘的方式去贏,要贏得體麵,贏得不狼狽。可是,憑什麼呢,憑什麼隻有我在你眼前這麼狼狽,這麼不體麵。一次不夠,還要第二次。就因為我愛你嗎?”
談宴西有啞口無言之感。
她太聰明了,他從前就知道。她一點即通,又有分寸的慧黠,也正是他迷戀她的地方。
隻不過沒想到,這份聰明是一把雙刃劍,用在他身上,同樣的一針見血。
“我一直在心軟,我明知道,你還在用你以前的方式圍獵我,你偶爾的服軟和克製,都是在加強我心軟。我還是心軟,還是想要試一試,能不能磨合得好,能不能把我們扳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去……”
周彌頓了頓,“事實證明,我還是太理想了。一開始就是錯的,那麼延續原來故事,又怎麼可能變得正確。”
她聲音沙啞,一低頭,眼淚便滾落下去,落在他的手臂上。
周彌隻趁著這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說完:“跟你分開的這一年裡,我嘗試過蹦極。結束時,我想,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既然死過一次,都沒辦法忘記你,那我無妨就繼續生活在這廢墟裡。可是,我喜歡憑吊,也不代表幻想破滅的東西還能複原。”
眨了一下眼,隔朦朧的水霧去看他,“……就這樣吧。我已經不想要不打烊的遊樂園,我想要疲憊回家時等我的一盞燈。我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舍得,也不忍心看你繼續跌到紅塵中來遷就我。對你對我都是負擔。我已經接受了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有結果。現在不過是再次論證了這個結論……”
她抬手,輕輕地撐了一下前座的靠背,微微抬手,一個幾無意義的、虛無的手勢,“麻煩停車。”
“彌彌……”
“停車。”周彌語氣堅定。
司機轉頭來,無助地看了一眼。
而談宴西隻是摟著她,幾分偏執意味的,不鬆開,卻也沒什麼莽撞的、試圖挽回局麵的話。
周彌與他對視,柔弱、卻顯得毫不動搖地堅持。
終於,談宴西抬了一下手。司機將車靠邊停下。
周彌最後再看他一眼,“不要再來找我了。祝你……可以再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
她頓了頓,等待著。
隻有沉默。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拉開了車門,一彎腰鑽出去。
寒風將她外套的下擺吹得卷起,她低著頭去拉拉鏈,而後朝著寒風背過身去,終於抬起手背,擦眼淚。
車一直停在路邊,打著雙閃。
談宴西無聲坐在黑暗的車廂裡,看著她當真一次也沒有回頭,就那麼往前走去,走到前麵那個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
那出租車轉向燈閃了兩下,起步,彙入北城千萬朵的燈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