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二年冬,帝禦駕親征歸,於百福殿設宴犒賞三軍。
隔著朱明門和兩儀殿,便能聽到自百福殿內傳來的管弦絲竹樂聲,宮人們捧著珍饈菜肴,自膳房出發穿過甘露門,繞過亭台樓榭,魚貫而入,武將們舉杯碰盞,欣賞著衣衫清涼的舞姬獻舞。
高台之上的帝位,仍舊空著。
已經落座的妃嬪們見此,都在心裡暗暗罵了句狐媚子。
當初陛下不顧百官勸說,堅持立蘇氏那個罪臣之女為後,便已經是昏了頭,後來蘇氏要死要活地跑出宮去,她們好不容易鬆了口氣,誰知蘇氏不知怎地又跑到交州,對陛下糾纏不清。
三日前,陛下得勝歸來,她們滿心期待地去迎接陛下,卻看到蘇氏竟跟著陛下回來了!
這幾日陛下都宿在兩儀殿,召蘇氏那個狐媚子伺候,她們連陛下的麵都沒見過,如今慶功宴即將開始,陛下還未至,定是讓蘇氏給絆住了。
隻是她們再恨得牙癢癢,卻不敢表現出不滿,否則以陛下護短的性子,定然輕饒不了她們。
半年前被賜死的薑瑩便是最好的例子。
蘇氏究竟有何手段,竟能讓陛下迷戀至此?
嘀咕間,殿外突然響起內監傳唱聲:陛下至——
眾人擱下酒盞,紛紛起身立在兩側迎接。
不多時,一身玄色衣袍的趙衡麵無表情地走進百福殿,他身材碩長,五官俊美,渾身氣勢冷漠威儀,目之所至,眾人皆垂眸避開不敢直視。
隻敢在心中默默感歎,陛下這兩年威儀愈重,越發不言苟笑,尤其是此次從交州得勝歸來,至今周身還帶著殺意,令人不由心生畏懼。
唯獨晉王趙熙抬頭,遙遙地看了眼他身後那個宮裝麗人。
趙衡掃了眾人一眼,抬步登上高台落座。
百官這才起身,陳棠父子二人身為武將之首,起身舉盞敬酒。
趙衡嗯了一聲,垂眸拿起麵前的酒盞,一飲而儘。
有陳棠父子起的頭後,不論武將還是文臣,皆紛紛起身敬酒,但趙衡隻喝了陸無暇和林玄悠父子二人的敬酒,其餘人的都不曾喝。
一直安靜坐在他身後的蘇寄雲按住他的胳膊,舉起酒盞,溫柔地笑道:“陛下,妾身也敬你一杯。”
趙衡側首看她,一雙眼眸漆黑幽深,凝視她許久,然後拿起手邊酒盞一飲而儘。
蘇寄雲見此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以衣袖遮麵喝下酒盞裡的酒,然後用筷子給他夾了些菜放到他麵前的碗裡,“陛下吃點東西再喝酒,墊墊肚子。”
趙衡垂眸,碟子裡是幾片青菜。
他沒有動碗裡的青菜,開口道:“不必為我夾菜,你自己吃便是。”
蘇寄雲愣了一下,問道:“這些菜可是不合陛下心意?”
趙衡拿著酒盞一飲而儘,餘光瞥見直勾勾看著這邊的晉王趙熙,驀地笑了一聲,舉筷也夾了些菜,放進蘇寄雲的碗裡,語氣平淡道:“朕不喜食青菜。”
蘇寄雲頓時便搖了搖頭,笑道:“陛下怎麼還跟幼童一樣挑食。”
說罷,把那筷子青菜夾到自己碗裡,又欲再為趙衡夾幾塊肉食,被趙衡製止道:“朕還不餓。”
蘇寄雲想到每次與他一起用膳,他總是進食很少,便也不勉強。
台下人望著上方的一對璧人,不管之前如何看待蘇寄雲,如今都紛紛稱讚二人鶼鰈情深。
蘇寄雲被讚美地兩頰發紅,羞怯地垂下頭,悄悄偷看了趙衡一眼。
見他麵色淡淡,古井無波的模樣也不失望,陛下脾性一向如此,情緒從不外露,若不是他千裡迢迢至建州尋她,她也不敢相信他竟心中也有自己。
一想當初在宮中,自己這個皇後形同虛設,嬪妃們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甚至害得自己兩次流產,她就覺得眼前的一切猶在夢中。
她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垂青。
宴會進行至一半,蘇寄雲麵露倦色,兩次流產終究傷了她的底子,如今她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不過久坐一會兒就有些撐不住。
無法,她隻能歉疚地對趙衡道:“陛下,妾身有些乏了。”
趙衡看了她一眼,叫來內侍送她回宮歇息。
蘇寄雲卻搖了搖頭,忍著羞怯,大膽地湊到他耳畔低聲道:“陛下,妾身想在兩儀殿陪您,妾身身上的傷已經好全了。”
之前在建州時,她替陛下擋了一箭,陛下憐惜她身上有傷,一直克己守禮。
如今她身上的傷口已經痊愈,可以得陛下臨幸了。
之前溜掉的兩個孩子,一直令她耿耿於懷,現在她與陛下兩情相悅,她想為陛下生下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趙衡卻像是沒聽懂她的話,聲音清冷道:“朕今夜要與平國公、鎮北侯等人議事,夜裡會很吵鬨,讓內侍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