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萬字章(1 / 2)

天色還未大亮時,值下半夜的金盞悄默聲地進了內帳,輕聲將尤綰喚醒:“格格,該起了。”

尤綰半闔著眼,問:“什麼時辰了?”

“才過卯時。”

尤綰抬起玉白的指尖,輕輕摁著鬢角,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扶我起吧。”

清梅踏著曦光走進內室,瞧見尤綰已經坐在梳妝台前,烏黑的長發梳成精巧的兩把頭,妝容旗裝俱全,不由得驚訝道:“格格怎麼起的這麼早?昨兒累了一天,該多歇歇的。”

尤綰盯著水銀鏡麵中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美人麵,抬手執螺黛輕輕點在眉尾,紅唇微啟:“今兒要去給福晉請安,得起早些。”

“今日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格格怕不是記錯日子了?”

尤綰抿唇一笑:“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站起身來,踩著花盆底在幾個婢女麵前轉了一圈,兩把頭上墜著精致的灑金蓮花珍珠步搖,身著一襲團蝶霞色旗裝,衣領和袖口疊著撚金的五層華麗斕邊,勾勒出纖穠合度的腰線。

“我現下看起來如何?可算得上好看?”尤綰撥撥鬢角的步搖,問道。

三個婢女齊齊呆愣地望著她,過了好半晌才怔怔點頭。

尤綰不由得嗤笑一聲,笑道:“都回回神,該是時候去正院了。”

正院。

福晉端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麵的鈕祜祿格格等一眾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怎麼今兒個來得這樣齊?除了禁足的宋氏和李氏,你們竟都來了,像是約好了似的。”

坐在下首的鈕祜祿氏笑而不語,武格格最沉不住氣,立即道:“奴才這不是饞福晉這兒的茶點嗎?自從上次請安嘗過後,就一直記著,今兒特地上福晉這兒討幾口點心。”

福晉也不知信沒信,笑道:“你平日裡就是最貪吃的,什麼好吃的都落不下你。”

她說完,轉頭看向另一邊的耿格格,道:“你才出月子,該好好歇息才是。”

耿格格坦然一笑:“奴才在房裡都歇一個月了,都快悶壞了。如今好不容易出來轉轉,福晉可彆再勸我回去。”

福晉道:“多出來走走也好,如今府裡多了新姐妹,你們也該多走動走動,白日裡說話解悶。”

這話裡剛提到新人,武格格立即就坐直了,她早就等著福晉這話呢!

“怎麼不見新入府的尤格格?這也太不懂規矩了吧,進府第一日居然不來給福晉請安,她不來拜見我們,難道還等著我們去拜訪她不成?”武格格一臉憤懣,像是極為不滿。

鈕祜祿格格垂眸,吹了吹手中的茶。

福晉笑而不語,武格格看福晉這副做派,像是受到了某種鼓勵,立即接著道:“果然是婢女出身,不識大體不懂規矩。奴才看福晉應該派個老嬤嬤好好教教她,改掉尤格格這目中無人的毛病。”

耿格格聽著武格格拙劣地上眼藥,百無聊賴地玩起自己的帕子。她可不相信,四爺會主動納一個蠢貨進府。也隻有武格格這樣傻的,才會在新人進府的第一天就下絆子,若是被對方記恨,那憑她的腦子,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耿格格今日起個大早,純粹是想看看這新人長得是個什麼天仙模樣,幾月前驚鴻一瞥隻記住個大概,如今能光明正大地看美人,她可不願放過這大好機會。

武格格不停地嘰嘰喳喳,剩下兩人都靜默不語,福晉淺笑著聽她說完,才對她開口道:“你可是冤枉尤格格了。她昨日一回府便來給我請安,禮數上半點不差,讓人挑不出錯來。”

武格格激動地說了大半天,沒想到被福晉一句話就堵了回來,旁邊兩人靜靜瞧著她,武格格臉色頓時訕訕的,感覺自己鬨了個笑話。

她半晌憋出一句話:“那終究比不得我們對福晉貼心,今早上也來正院了。”

她剛說完,趙嬤嬤就從門口走了進來,朗聲道:“啟稟福晉,尤格格就在外邊,說是來給福晉請安。”

武格格霎時啞了火,耿格格忍不住笑出了聲。

武格格敢怒不敢言地偷偷瞪她一眼。

福晉對下麵的動靜置若罔聞,隻朝趙嬤嬤道:“讓她進來吧,正好這後院好幾個人都在,也好叫她認認人。”

廳外的正是尤綰,她聽見裡麵的聲音,便由清梅扶著,踩著花盆底,掀開門口的珠簾走了進去。

正廳裡的人瞬間齊齊向她投來目光灼灼的視線。

隱約間聽到低低的抽氣聲。

尤綰麵色如常,低眉斂目小步走到福晉麵前,大大方方行萬福禮:“奴才尤氏給福晉請安,福晉萬福金安。”

隨著她動作,額邊步搖微微晃動,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福晉不著聲色地將目光從她臉上□□,看見尤綰發髻上的漂亮首飾,眼裡不自覺地帶上笑意:“快起來吧,真真是主子爺中意的人,這張臉把她們全都比下去了。你這一走進來,屋子裡都亮堂了。”

尤綰一聽,連忙作羞澀狀低頭:“福晉過譽了,奴才蒲柳之資,不敢與各位姐姐們相較。”

“你倒是個害羞的,不必自謙。”福晉朝她點點頭,“去坐著吧,見見其他人。”

尤綰福身謝過,坐在最下首。

她旁邊的女子立即朝她招手,尤綰望過去,隻見這人笑意盈盈,聲音爽朗,讓人見之可親:“我是白梅閣的耿格格,就離你的芙蓉院不遠,你可以常來找我玩。”

耿格格抬手往另一邊一指:“這位是鈕祜祿格格,那位眼睛正抽筋的是武格格,你認下人。”

尤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首先看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乾隆帝生母,未來的孝聖憲皇後。這位鈕祜祿格格容貌清秀,隻一雙眼睛內斂平靜,讓人影響深刻。

不像旁邊的武格格,臉上藏不住事,看到她之後眼睛都要噴火了,被耿格格點破之後,還惱羞成怒地剜她一眼。

尤綰就當沒看見,朝鈕祜祿格格點頭示意,對方微笑回應,態度很是溫和。

“好了,這新人也來了,你們也都見過了。以後要和睦相處,不要生事。”福晉淡淡敲打道,瞥了武格格一眼,這人立即熄火了,蔫蔫地低頭。

福晉收回目光,道:“你們都知道主子爺剛從塞外回來,獵了許多好皮子,等會我讓人送到你們房裡去。另外爺還給幾位小阿哥帶了禮物,回頭也一並送去。”

耿格格和鈕祜祿格格一聽,立即站起來謝恩。

福晉擺擺手,又看向武格格:“至於三阿哥那份,就由你送去東院。聽說最近你和東院走得近,李氏禁足煩悶,你陪她說說話吧。”

這樣的安排不由得讓耿格格微微皺眉,看了尤綰一眼。

尤綰就像是沒聽懂,隻低頭喝茶。

從正院出來,耿格格陪尤綰走了半路,臨到分彆的時候,拉著尤綰道:“今兒你沒見到宋格格和李側福晉。宋格格深居簡出,向來不和我們打交道,李側福晉……”

看她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尤綰接過話頭:“早聽聞李側福晉頗受寵幸,膝下又有兩位阿哥和大格格,我隻有敬著的份兒,日後再見也是一樣的,不急這一時。”

耿格格看她笑得雲淡風輕,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以後你就知道了,多長點心眼,及早為自己謀劃謀劃。”

尤綰乖巧點頭,目送著耿格格進了白梅閣。

一旁的清梅靠上來,饞著尤綰往芙蓉院的方向走,問道:“格格,耿格格這是什麼意思?她是在提點你,向你示好嗎?”

尤綰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那格格要相信她嗎?咱們初來乍到,可不能輕易信任彆人。”

尤綰輕點她的額頭:“你倒是警惕。不過耿格格這幾句話確實是為我著想,不是惡意。”

“她為什麼向格格示好啊?是不是有什麼企圖!”清梅一臉嚴肅警醒。

尤綰笑了一聲:“你不知道,這世上啊,有一種人,叫做顏狗。”

“格格說笑了,人怎麼可能是狗呢?”清梅不信。

尤綰忽地停下腳步,側過來朝著清梅粲然一笑,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嬌豔可人的美人麵比道路兩旁的鮮花還要奪目。

清梅突然有種臉紅的衝動,磕磕絆絆道:“格格你笑什麼?”

尤綰緩緩靠近她,眼裡帶著狡黠,紅唇微張:“你這樣的,就是顏狗。剛才那個是,前院那位,也是。”

清梅臉頰發燙地看著尤綰,眼睛亮晶晶的,她好像忽然明白,格格為何會被四爺納進後院了。

這麼一想,四爺和她們這些凡夫俗子也差不多嘛,在格格眼裡都是狗,也高貴不到哪裡去!

四爺從宮裡出來,想到剛才朝堂上商討的山東饑民一事,心裡很不舒服。

山東、河間饑民流入京城,朝廷才得了山東受災的消息。當地官員隻知道瞞著掩著,天災固然可怕,但為官者屍位素餐貪汙受賄更為可惡。

朝廷賑災濟糧,蠲免稅收,百姓無糧可收,無地可種,受苦受累還是他們。

四爺揣著一肚子氣回府,在書房寫了十張大字,才平靜下來,抬手把蘇培盛叫來。

“今日府裡可有什麼事?”

蘇培盛恭敬答道:“回爺的話,一切如常。早間幾位格格一起去給福晉請安,閒話之後便離開了。”

“芙蓉院的也去了?”

“是,尤格格也到了。”

四爺手中毛筆一放,語氣中帶著笑:“她最會躲懶,竟也能早起去請安,真是稀奇。”

蘇培盛默默無語,尤格格懶成那樣,還不是爺您自己慣的嗎?福晉和其他主子們可不會像您似的,被美色迷得昏了頭。

四爺抬腿往外走,蘇培盛連忙跟上,問道:“爺這是去哪兒?”

四爺輕晲他一眼:“你說呢?”

蘇培盛嘿嘿笑了兩聲:“奴才這不是想著主子爺還沒用膳,等問清去處,好支會膳房的人,彆讓他們跑錯了地。”

“老滑頭,”四爺笑罵他一句,“你自己猜去吧。”

話說完就走出書房,往後院的方向轉去。

蘇培盛立即招來門口的一個小太監,吩咐道:“和膳房說一聲,主子爺的晚膳提到芙蓉院,讓朱方全好生準備著,那位主子嘴刁,可彆被她挑出錯來。”

小太監領命去了,蘇培盛連忙拔腿跟在四爺身後。

書房離芙蓉院很近,穿過角門便能看見芙蓉院的大門。

守在院門口的小太監餘永易遠遠看見四爺的身影,腦子一驚,趕忙轉頭跑到書房通報:“啟稟格格,主子爺來咱們院子了。”

尤綰正在整理櫃子上的書卷,聞言抬眸:“哦?人到哪兒了?”

“就差幾步路,馬上就進來了。”

“慌什麼?”尤綰慢悠悠放下手中的書,“隨我出去吧。”

就在尤綰走出書房時,四爺已經繞過影壁走到院子中央,剛一抬眼,就看見書房裡走出個霞色旗裝的美人兒,看見他之後悠悠彎身行禮。

裝扮一新的尤綰褪去了青澀和稚嫩,衣裳襯得人比花嬌,氣質華美。四爺不由得眼前一亮,快步過去扶起尤綰,上下看了好幾遍,道:“如此裝束勉強配得上你,還算尚可。”

尤綰方才動作慢悠悠的,膝蓋根本沒彎下去,四爺一扶就順勢站起來,聽見這話不相信地皺著眉:“什麼叫尚可?我覺得已經很好看了,清梅她們都覺得很不錯呢。”

“爺再看看?”尤綰說著,退後一步,方便四爺欣賞她的新衣服新首飾。

四爺看了幾眼,不自然地低咳一聲:“尚能入眼。”

這話聽得後麵的蘇培盛忍不住翻白眼。

主子爺您在評價“尚能入眼”的時候,能不能先把您的眼睛從尤格格身上拔下來,不然您這話也沒人信啊!

四爺已經牽著尤綰往屋內走,一邊問道:“住在這兒可還習慣?擺設可喜歡,有想要的玩意便說,爺幫你帶回來。”

尤綰對這個院子很滿意,唯有一點,她必須得說出來:“爺布置的那個書房是給我的嗎?裡麵的書也太無趣了些,爺不如搬到前院去,幫我尋些有趣的話本圖誌來吧。”

尤綰方才在書房轉了一圈,那架子都是些什麼《大學》、《論語》,更離奇的是連《三字經》都有,四爺這是把她當文盲來養嗎?

四爺拒絕了她:“書都搬過來了,哪有搬回去的道理。你說的那些,爺會派人去找。至於書房裡的書,以後自有它們的用處。”

尤綰也想不到那滿櫃子的書能有什麼用處,被四爺拉到桌旁坐下。

正巧此時膳房的人提膳過來,一邊是前院給四爺送膳的,另一邊是後院膳房來給尤綰送膳的。

“一起擺上來吧。”四爺發話。

圓桌上立即擺上膳食,按照尤綰的份例,不過四菜一湯,但加上四爺的晚膳,這桌上一下便擺滿了。

“爺今日可有口福了。”尤綰將一方小盅擺在四爺麵前,“如今九月,正是吃蟹的好時候,這是我今兒特地點的芙蓉蟹羹,這芙蓉花還是讓人早上剛采的,爺嘗嘗?”

四爺板正地坐著,矜持地點點頭,等著尤綰給他盛到碗裡。

不料尤綰自顧自地舀了一碗,捧著小勺喝得興起,鮮得眼睛都亮了。

“鮮而不膩,花香潤口,爺快嘗嘗,這後院膳房的掌廚師傅也就比朱公公差那麼一點點吧。”尤綰讚道,招呼四爺喝湯。

四爺臉色不太好看,示意尤綰看自己麵前空蕩蕩的碗。

尤綰指指湯勺,語氣無辜:“這有勺子,爺自己盛啊。”

四爺怎麼可能自己動手,眼看著氣氛越來越沉凝,旁邊候著的蘇培盛連忙站了出來。

一邊在心裡暗搓搓罵尤格格不懂看人眼色,一邊滿臉堆笑道:“怎麼能勞煩主子爺呢,還是讓奴才來給主子爺布菜吧。”

四爺不搭話,也不知道應沒應許。

尤綰這時才像是明白過來,她看看四爺,又看看蘇培盛,筷子一放眉心一皺,表情瞬間委屈起來。

“原來爺在這兒等著我呢!”尤綰不情不願地說道。

四爺還沒把她怎麼著,就聽得她先委屈起來,不由得驚奇地看過去,隻見尤綰可憐巴巴地摁著桌角,嘴上道:“我如今都是爺正經納的格格了,怎麼還要做侍膳布菜的活?合著在爺的眼裡,我就該做這些伺候人的事,這格格當的還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回去繼續當書房的婢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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