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綰隻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柔軟凹陷的床榻之上,周圍暗沉沉的,但隱隱能感覺到有人走動,聲音極輕極微,像是生怕將她吵醒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回籠,她施施然睜開眼睛,頭頂是全然陌生的明黃色帳子,繡著五彩雲紋,邊緣處垂著杏色流蘇。
她眸子一轉,便看見四爺坐在床邊。
距離上一回分彆,兩人已經接近一月沒見麵了。四爺側對著她,臉上瘦了些許,眼瞼下是淡淡的青色,不知又熬了幾個大夜。
床邊還搬來了書桌,四爺一邊守著她,一邊在皺眉看著什麼。
身上的玄色常服是尤綰從未見過的,她靜靜瞧著,數著上麵的龍紋,發現繡的是五爪金龍,而不是四爪。
尤綰眼睛彎了彎,啟唇輕聲叫了一句:“爺——”
四爺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手裡的折子被放下。
“醒了?還暈不暈,身上可有哪不舒服?”四爺坐過來問她,神色十分關切緊張。
尤綰搖搖頭,手心覆上自己的小腹。
四爺見她這般,就知道尤綰定然是知道自己有孕的,他語氣硬了些:“這麼大的事為何都不說?若不是那時蘇培盛剛好去了圓明園……”
尤綰沒有半點被訓的自覺,稍稍仰起頭枕在四爺的大腿上,一雙清亮剔透的水眸裡倒映著四爺的影子,她小聲開口:“我被關在園子裡,能和誰說呀?你又不在,我才不敢讓彆人知道。”
四爺頓住片刻,後半截話消失在唇齒間,他抬手摸摸尤綰的臉,聲音輕柔許多:“最近幾日發生了太多事,將你們放在園子裡,要比外麵安全許多。”
他聽到先帝駕崩的消息,急匆匆從京畿趕回來,之後便是在暢春園和一眾兄弟們周旋,待將局麵平定下來,已經是兩日之後了。
尤綰嗯了一聲,小臉伏在四爺腿上蹭了蹭,道:“我都明白,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四爺眼神柔和幾分,以指代梳,將尤綰頰旁淩亂的發絲理好。
“那我現下該叫你什麼?皇上?”尤綰突然想到這個,抬眸問道。
四爺知道尤綰定然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他將尤綰接到養心殿,本就是要告訴她先帝駕崩,而自己登了皇位。
“你喜歡怎麼叫便怎麼叫,我都應著。”四爺說道。
他既沒有自稱朕,就表示尤綰不用叫他皇上,尤綰當然領情了。
她想笑,卻又想到這個時候不能太高興,忙把嘴角放下:“那我在外人麵前就叫你皇上,私底下不叫,好不好?”
四爺頷首,轉頭將外麵伺候的人叫進來,著奴才給尤綰提膳。
“你睡了兩個時辰,想必早已餓了,起來用些吧。”四爺將尤綰扶起來。
尤綰確實覺得腹中空空,她這幾個月胃口一向不錯,還是頭一回隔了這麼久用膳。
四爺沒讓她下床,直接在榻上支了張小幾。待飯菜擺開,尤綰突然發現不對勁。
一品鬆子熏肉,一品瓜仁鴿方,並一品文思豆腐羹,配的是板栗南瓜粥。
“這裡麵有葷腥。”尤綰都不敢動筷子了,“如今不是該為大行皇帝守喪,怎麼能上這些菜呢?”
四爺將粥碗遞到她手邊,道:“你有孕在身,不必在飲食上避諱,吃吧。”
現下尤綰是一人吃兩人補,要是讓她也跟著茹素,就算大人受得了,肚子裡的孩子也受不了。
尤綰覺得有些不妥,但她確實是餓了,隻好接過銀箸,一口接著一口吃下去。
用過膳,四爺陪她坐了一會,尤綰想去看孩子,四爺便派蘇培盛跟著她去乾西五所,自己則出了養心殿,轉身去到後宮。
*
永和宮。
“太後娘娘,皇上來了。”柳嬤嬤快步走到太後麵前稟報。
太後神色一頓,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先帝已經崩逝了,現下外麵站著的,是她的大兒子,而她已經是太後。
先帝駕崩雖有些突然,但宮裡宮外的人都明白,先帝纏綿病榻接近一年,最後幾個月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這皇位遲早是要傳下去的。
隻是太後猛然聽到是自己的兒子承了皇位,心裡的驚愕是少不了的。隻是仔細想想先帝生前那幾個月的舉動,便能明白他怕是早就開始為老四鋪路了。
“他這時來做什麼?”太後尋思道,“現下正是忙的時候。”
柳嬤嬤上前兩步,在太後耳旁低語幾句,太後聽罷頷首:“哀家說他怎麼過來了呢,定是有事相求,讓皇帝進來吧。”
柳嬤嬤應聲而下,緊接著四爺便大步走進永和宮,先給太後請安,才端正坐下。
“皇帝忙著先帝的葬禮,又操心著朝廷上的事,有什麼事讓人來告知哀家就好,不必費心跑一趟。”太後說道。
太後雖不理朝政,但也知道老四這個皇位來得不容易,宮裡宮外都有人不服他呢。
四爺輕輕頷首:“多謝皇額娘體恤,兒子來給您請安是應該的。從暢春園回來事務繁雜,兒子沒能及時來看望皇額娘,還望皇額娘見諒。”
作為嗣皇帝,四爺要迎接大行皇帝的梓宮,將其放置在乾清宮內,帶領宗室朝臣早、中、晚三個時段進行舉哀朝拜,確實很難抽出空來探望額娘。
太後也不怪他,畢竟以後母子見麵的時候還多著呢。
太後直接說道:“聽聞你將身邊人接進了養心殿,還宣了太醫?”
四爺就是為此事來的,聽到太後這般說,自然不會否認,道:“綰綰有孕了,兒子想為她向皇額娘討個恩典。”
“有孕?”太後驀然怔了怔,“今日診出來的?”
四爺點了點頭。
太後驚詫,手裡的帕子鬆了鬆,又攥緊,尤氏這一胎也太巧了,正正趕上先帝駕崩時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