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被皇上變相禁足後,尤綰這邊管理宮務便順手多了。
底下的宮人個個都是眼睛雪亮的,皇上對永壽宮和景仁宮截然不同的態度,就差把偏寵寫在臉上了,他們哪裡還敢再和永壽宮唱反調?自然是戰戰兢兢地辦著尤綰交待的差事。
不過日子久了,他們也就發現,這位貴妃娘娘雖得寵,但沒有那種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性子,隻要儘心辦差,不惹事生非,貴妃娘娘是絕對不會故意挑刺的。不僅如此,貴妃娘娘還能做到賞罰分明嚴格公正,不會因為誰會說話會討好,便高看一分。
宮裡人摸清了貴妃娘娘的性子,漸漸的也就不像之前那般抵觸了。
隻是尤綰這邊,隨著月份越來越大,她實在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這宮裡的雜事,便找了裕嬪做幫手。其他人雖都閒著,但她信不過,從來都沒想讓她們沾染宮務。
有人幫忙分擔後,尤綰每日要清閒許多,能空出時間來專心養胎。
這一日,瞧著天光大好,她坐著轎輦,帶著宜爾哈來到乾西五所,看望元哥兒和瑞哥兒。
皇上登基之後,便將原本接到暢春園讀書的小皇孫放回去大半。如今還在上書房留著的,除了宮裡的幾位皇子,還有理親王家的弘皙,怡親王家的弘昌和弘暾並十四貝勒家的弘春弘明。
尤綰猜測應該是太後和皇上說了什麼,皇上才讓十四爺家的孩子進宮,這樣也方便太後見這兩個小皇孫。
至於理親王的弘皙,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雖擔了個讀書的名頭,但偶爾也會被皇上派委差事,跟著怡親王出宮辦差。
乾西五所共有五所院子,均為南北三進院子,元哥兒和瑞哥兒住在三所,正正居中的位置。
尤綰來時正值傍晚,兩個孩子剛剛下學,正在屋子裡做功課。
宜爾哈先雀躍地跑了進去,入宮以來她和兩個哥哥見得少了,尋常也沒孩子陪她玩,現在正是想兩位哥哥的時候。
尤綰還未走進門去,便聽見宜爾哈甜甜叫著兄長的聲音,緊接著元哥兒便從門口轉出來,對尤綰作揖行禮道:“兒子見過額娘。”
元哥兒已經長到尤綰鼻尖處那麼高,身形帶著少年人的單薄,但足夠修長挺拔,穿著一襲月白色常服,劍眉星目,清新俊逸。
他走到尤綰身邊,伸手攙扶住額娘,清梅識趣地退到一旁。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尤綰笑著問道。
元哥兒彎了彎和她肖似的眸子,道:“額娘定然不會放宜爾哈一個人亂跑的,她身邊沒有嬤嬤和宮女跟著,兒子便猜測額娘在外麵。”
尤綰莞爾,踏進門,便看見宜爾哈正在玩瑞哥兒的硯台和毛筆。瑞哥兒性子好,哪怕宜爾哈把他的書桌弄得亂糟糟的,他也不惱。
尤綰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這乾西五所的院子並不算很大,如今隻住兩個孩子還能有富餘,但等以後他們成了家,肯定是要搬出去的。
進宮這麼久,她一直忙著後宮的事,都沒空來看看兩個孩子。現在一瞧,發現小孩實在是長得太快了。
比如當下,看著元哥兒和瑞哥兒的課業,她再也問不出學得累不累這種話,那麼厚的書,密密麻麻的小字,還有每日要臨摹的字帖,堆在一起都讓她頭疼。
寅時起床酉時方畢,一日當中泡在書房的時間便有六七個時辰,尤綰細細問過兩人的作息,不由得心疼地摸摸瑞哥兒的小腦瓜:“瑞哥兒每日去書房困不困?你要是不想去,額娘幫你去和阿瑪說。”
皇子本該六歲進書房,瑞哥兒如今還沒到年紀呢,就跟著哥哥們早起,尤綰都擔心會影響到他的身體。
瑞哥兒揚著臉,嗓音還軟軟的:“額娘彆和阿瑪說,瑞哥兒不困的,瑞哥兒想去書房。”
尤綰無聲地歎息:這孩子,怕不是隨了四爺的性子,連個懶都不會偷。
元哥兒見狀笑道:“額娘放心,瑞哥兒還小,每日可多睡一個時辰。他到了書房,也隻是學滿蒙文字和啟蒙用的書,師傅還會抽空教授他一些簡單的算學。”
說到這裡,元哥兒從桌上抽出一本冊子,遞到尤綰麵前:“額娘看看,這是瑞哥兒每日的課業,他於算學一道上很有天賦,兒子還想著向阿瑪要兩個西洋師傅,在這上麵多教教瑞哥兒。”
瑞哥兒聽到哥哥誇他,欣喜地笑眯了眼,頰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宜爾哈湊上來,抱住尤綰的胳膊,踮著腳往桌上瞧,急道:“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我也學過的。”
她確實學過,隻不過每日隻去兩個時辰,累了就會偷跑回來。
宜爾哈慣會討人喜歡,太皇太後和太後都寵著她,皇上也沒寄希望於能將宜爾哈教成個女狀元,故而書房師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尤綰翻開瑞哥兒的課業,原本她想著,小孩子的作業能有什麼難的,她再怎麼說也是經過九年義務教育鍛煉出來的人才,瑞哥兒學的對她來說還不是小意思。
隻是等看了幾行,她才發現自己想的太簡單了。誰能想到這麼點大的孩子,居然已經學到幾何和分數了!這滿頁的線條和文字,仿佛都在嘲笑她。
尤綰麵無表情,端著架子看完了,元哥兒在旁說道:“瑞哥兒太小,我便讓師傅給他講授《九章算術》的開篇,算是入門。”
意思是,這還是極其簡單的部分,算不上難。
尤綰隻能笑笑:“……學得不錯,瑞哥兒很用心。”
這課業的難度,讓她這個做額娘的都慚愧了。幸虧四爺能請得來世上最優秀的先生,用不著她來當家教,不然光是輔導孩子課業這一項,就夠她煩心的了。
尤綰不再提學業的事情,仔細問了兩個孩子在乾西五所的生活。元哥兒早慧,雖然年紀不大,但從來都沒讓尤綰操心過,瑞哥兒雖還不懂什麼事,但有哥哥照顧著,他每日隻管讀書學習就好,其他事一點都不用操心。
“額娘儘管安心,阿瑪已經將我們身邊人都安排好了,宮中雖比在王府裡規矩大些,但沒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有阿瑪給我們撐腰呢。”元哥兒說道。
他以前聽阿瑪說過書房的事,阿瑪當年還在進學時,同他一起進書房的兄弟便有三四個,阿哥所的日子並不好過,直到後來出宮建府,才慢慢好了些。
但元哥兒在書房裡並沒有感覺到這些,或許是因為他兄弟少,又或是因為他有個做貴妃的額娘,除了三哥偶爾說些酸言酸語,其他人都對他和和氣氣的,似乎大家生來便是這樣和睦友愛的兄弟。
但元哥兒有自己的哈哈珠子,他也有消息渠道,聽到宮外的人都在議論什麼,無非就是在說哪位阿哥最受寵,皇上會何時立儲,立的又是誰。
在那些人口中,他們這些阿哥已然鬥得不可開交,見麵都要互相瞪眼的那種。
元哥兒隻覺得可笑,但這些想法並沒有和額娘吐露半分,額娘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忙,他不願讓額娘擔心。
尤綰從元哥兒院子裡出來的時候,瞧見隔壁四所裡兩個小太監出入,她瞥了眼覺得眼生,便問了一句。
元哥兒告訴她那是弘皙的院子,皇上為讓弘皙住的舒心,特允許他將身邊伺候的人帶進宮來。
尤綰難免想到弘皙原是住在毓慶宮的,這紫禁城他是最熟悉不過的,如今阿瑪額娘都在宮外,他孤身一人進宮來讀書,怕是心裡也不好受。
尤綰收回眼神,坐上轎輦回永壽宮。
另一邊,弘皙坐在窗前,守門的小太監向他稟報:“回阿哥,貴妃娘娘已經啟程回宮了。”
弘皙這才動了動,拿起自己事先準備的算學書籍,這些書都是以前他讀過的,也寫過標注,這回是特意回理親王府取了來,準備送給瑞哥兒。
小太監不解道:“阿哥為何要避著貴妃娘娘,如今這宮裡誰不知道,貴妃娘娘才是皇上麵前的大紅人。您方才應該去拜訪的,哪怕隻是在貴妃娘娘麵前留個好也行。”
弘皙阿哥終究隻是皇上的侄子,雖然得皇上多加照拂,但還不知以後的光景呢。如今在貴妃留個好印象,也算是結個善緣。
弘皙輕笑道:“貴妃娘娘恩寵最深,在娘娘麵前獻好的人不知凡幾。你家主子湊上去,若是把握不好度,怕是會惹貴妃娘娘厭煩。”
他經曆父親兩次被廢,已然忘卻自己曾有過太子長子的頭銜,如今已經轉變好了心態。
小太監瞥瞥他手裡的書冊,道:“那阿哥就打定主意押六阿哥了嗎?皇上如今可還沒露出半點要立儲的意思,奴才擔心……”
擔心什麼?自然是擔心主子押錯了注。先帝宮裡,最受寵的也不是德妃娘娘,但登基卻是如今這位。貴妃娘娘雖是風頭無兩,也不代表她的兒子將來就能榮登大寶啊。
弘皙瞥他一眼:“慎言!皇上的心思是你我可以揣度的嗎?”
小太監忙打自己的嘴:“奴才大意了,還請阿哥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