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檢查的事情,沈初一和羅靜璿都不是很明白。
這個神經傳導速度測定,羅靜璿顯然是說不太清楚,表述上可能有誤。
從基本邏輯來看,要檢測神經傳導速度,必然需要肌體發生神經反應。
如果應許的哥哥應景,身體根本無法發生神經反應,還怎麼檢測?
當然這就是漸凍症病人確診必須要做的檢測之一,因為漸凍症病人本來就是運動神經元受損,神經信號無法傳導而導致的肌肉萎縮,那麼測定神經傳導速度就非常有意義。
現在羅靜璿說,應景的神經傳導速度檢測顯示神經傳導速度是正常的,這就很不正常了。
如果神經傳導速度正常的話,那就證明肌體是有反應的,不然可能連這個檢測都做不出來。
神經傳導正常,肌肉卻無法聽從指令,那還有可能是大腦中樞神經有問題,也有可能是肌肉有問題。
這些不用說,醫生肯定都會全麵檢查。
所以就顯得矛盾重重。
無論他是或者不是漸凍症病人,都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也是醫生沒有給出一個百分百確定診斷的原因。
說他是漸凍症病人,可是檢查結果不符合。
說他不是,可症狀表現又符合漸凍症病人。
從醫學上無法得到準確解釋,也難怪羅靜璿會往非自然事件上想了,換做任何人,這都難以理解。
“我跟你去看看。”
兩人迅速吃晚飯,羅靜璿給應許打包了一份木耳青菜和一碗米飯。
外麵的這些飯菜的食材來源不夠清晰,素菜類的也還罷了,肉類是不敢碰的,萬一有什麼超標,吃了之後被檢測出來興奮劑就麻煩了。
應景在特殊病房,接受全天候24小時護理。
但他不需要無菌環境,正常環境即可,也不需要進ICU,高級病房就足夠了。
沈初一和羅靜璿上去的時候,應許正在跟他父母打電話,聽起來似乎是起了爭執。
“我知道,我也考慮再給哥轉院,我們多看幾個醫院。”
應許,“一直住療養院,所有檢查結果結論都是療養院那邊的醫生說的,我也不是不相信……對,他們跟咱們是沒有利益上的衝突,人家不缺病人,咱們的護理費用又不是最高的,人家沒必要做什麼手腳,這些我都知道,我沒說是療養院動的手腳。”
“問題是現在,醫生們對我哥的判斷有了爭議,那我自然要求一個確切的結果!”
“我是打算從這邊出院,再去海市或者是港島的醫院看……但是我哥現在移動不方便,我還在跟這邊醫生們商量,把各種檢查報告遠程傳送過去給那邊的醫生們會診,看他們還需要做額外檢查,就也在帝都這邊做,省得折騰我哥來回跑……”
應許一隻手撐著牆,一隻手拿著電話垂著頭,聲音中帶著難以忽略的疲累。
“我知道……哥哥現在情況還算穩定……嗯,我是想著同時也給盆國、貓國和黑鳥國相關醫療機構發資料過去,讓他們那邊的醫生會診一下,如果有什麼特殊的更先進的儀器需要做檢查,再考慮帶我哥出國……”
“好了媽,你跟我爸什麼時候回來?我還有比賽,靜璿那邊的工作也非常忙碌,我們都抽不出來時間……你們……就不能快點回來嗎?那邊親戚病重,難得見一麵,可是我哥這邊的情況也需要人啊。”
應許很難受:“我爸跟人出國了……下周……好,發病例約會診也需要時間,下周應該也來得及。”
掛斷電話,應許頭抵著牆,很累很累的樣子。
羅靜璿拎著大包的飯菜,心情很是難受。
應許的比賽是早就拿到參賽資格的,代表國家參加的比賽,他這已經連續缺席很多次的訓練,雖然他自己有加訓,教練和隊友都能體諒他,也沒說什麼,但是一些領導看到他訓練出勤表那麼難看,已經點名批評他好幾次了。
而羅靜璿呢,帝都快兩個月了,跟著老師做的案子,也終於接觸到了核心。
導師本身也在公安機關任職,一邊教書也要一邊辦案,不過一般交到他手上的案子,都是時間跨度長的,難度特彆大的。
有人說導師黃程峰做案子是,十年磨一案。
一點兒都不誇張,羅靜璿剛上大學的時候,恰巧導師上一個案子結束。
一個時間跨度超過20年,凶手流竄超過10省,受害者人數超過30人的非典型連環殺人案。
也不能說是被導師黃程峰一個人給破獲的,但導師在這個案子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為凶手流竄超過10省,作案手法變化多端,再加上從前沒有聯網,警方也很難從這些案子中找到相似性,將其並案調查。
是導師在翻閱了全國命案檔案,又親自走訪了十多個省份,最終從數十萬的案例中,一遍一遍地挑選篩選,最終把很多起看起來毫無聯係的案子給綜合到了一起。
那個案子破獲,全國上下都極其震動。
全國各地警方都知道導師的大名,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那個凶手極其狡猾,具備強大的反偵察能力、模仿能力,心理素質極其穩定,並且特彆能耐得住寂寞。
他甚至不會從受害者身上留紀念品,不會愚弄警方,沒有炫耀賣弄心思,社交能力很強……
他和普通意義上的絕大多數連環殺手都不一樣。
後期審訊過程中,對他越是了解,大家就越覺得不寒而栗。這個人殺了三十多個人,甚至沒有一個重複的現場!
可以說這人天生就是為了犯罪而生的。
但他被抓住了!
羅靜璿的倒是黃程峰,就是抓獲這個犯罪分子最關鍵的人物。
從導師接觸這個案子以來,一直到案子破獲,足足用了十年!
所以才會被大家笑稱是十年破一案。
十年破一案又如何?
破獲了!
讓犯罪分子伏法,這就是好消息。
隻有導師黃程峰也沒有休息,他一邊教學,一邊開始整理下一個要著手的案子。
從羅靜璿上大學到現在她都已經參加工作,八年過去了。
導師說案子有進展了,才又叫她過來幫忙,一同跟著老師的還有其他幾位師兄師姐們。
但老實說,羅靜璿其實不是特彆明白老師為什麼要她回來。
老師說是看中了她的腦子。
羅靜璿的記憶力很特殊,她的短時記憶非常強,可以說是過目不忘,可這隻是短時記憶,她必須要每天熟悉記憶的相關內容,否則很快就會忘記。
當然了,在她的記憶時效內,那些東西每一個細節,她是真的都能記住,把她當成活體資料庫來提取資料,那真是比電腦還要快還要方便。
畢竟電腦的話需要找關鍵詞,電腦也不會思考,而她會思考,會把沒有關鍵詞的相關內容也給調取出來。
可老師叫她來,僅僅就是因為這個嗎?
老師身邊的能人多了,缺她一個,自然可以找彆人填補進來,想進老師團隊的能人多了,很多人擠破頭都進不來,找什麼關係都沒用,可老師卻給她留了一個位置。
一開始她以為是老師想要提攜她,但一直到最近她才明白,老師其實一直都把她父親和哥哥的案子,放在心上。
老師手頭的這個案子,就跟她父親和哥哥的案子有關聯!
羅靜璿對老師的感激根本無法言說,她也不可能從這個案子裡退出。
同樣的,團隊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缺席一個人,她的工作就需要分擔到其他人頭上,大家都已經忙碌到極點,一個蘿卜一個坑,根本沒法幫她填坑。
她又不能從案子退出,讓老師另選彆人,所以現在就是,特彆艱難。
應許要參加訓練甚至是比賽,她也要跟案子,偏偏應景哥這邊也需要人……
應許爸媽說是去南方看親戚,親戚病重,他們一時半會兒走不了,這不就耽誤應景哥了嗎。
也不怪應許為難成這樣。
羅靜璿非常能夠理解此刻應許的心情。
應許心情不順暢,想要拿錘頭錘一下牆,可理智讓他停住,隻是手掌輕輕地拍在牆上。
他的手,還要去參加比賽,不能受傷。
“應許,吃飯了。”
羅靜璿調整了一下呼吸,斂去眼底的擔憂,笑著說。
應許立刻站好看過來,臉上也帶上了笑容:“我剛有點兒困,打算拉伸一下呢。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了?”
羅靜璿:“好吃的你也不敢吃,青菜米飯,你繼續吃素吧。待會兒你去訓練,晚上就在隊裡吃,不然營養都不夠了。我在這兒待到晚上,再跟護工交代清楚,你彆管了。”
應許抿唇。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東西。
一個嚴重的病人,真的會是一個家庭的拖累,所以……父母對哥哥的情況真的完全不知曉嗎?
他們真的沒想過要給哥哥複查?
是真的完全沒有想過,還是覺得,就像現在這樣花點錢一直把哥哥放在療養院裡,會更輕鬆?
畢竟哥哥的情況,就算不是漸凍症,也未必有治愈的希望。
醫生也說了,漸凍症是罕見病,但好歹是已經被人類發現並且能夠確診的病例,雖然病因不明。
但其實還有很多病,醫生根本沒有見過,也無從確診,更彆說是尋找病因、治愈。
如果哥哥不是漸凍症,那他就可能是另外一種尚且沒有被人類醫學記載的罕見病。
一樣是無法治愈,那糾結他到底是不是漸凍症,還有意義嗎?
折騰來折騰去,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無法治愈,隻能繼續療養。那還不是又回到了原點?
應許一下子就泄了氣。
“應許?”
羅靜璿碰了應許一下。
應許連忙看過來,擠出一個笑容:“我回頭看看有沒有代理機構,聽說現在很多機構可以代辦出國看病,我打聽一下。”
交給機構肯定不如自己人放心,可那又能怎麼辦呢?
他不可能放著比賽不去參加,那比賽他已經拿到了參賽資格,名額是不可能替換的,退賽影響的不光是他自己,還有國家隊。
靜璿這邊,案子進行到關鍵點,也不可能退出。
最好還是他父母儘快回來,帶哥哥看病,之前他總覺得可能是老家的親戚耽誤住了,父母沒能及時回來,可是現在……應許都有些不太敢把哥哥交給父母了。
無論如何,父母養了哥哥這麼多年,前期是請人在家裡照顧,後期就是送到療養院,一年花費好幾十萬,他們也儘到了做父母的責任。
他們會累,也是正常的。
唯一怎麼都不想放棄的,隻有應許自己。
他都不明白自己對哥哥的情感為什麼會這麼深,明明有記憶以來,哥哥就已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甚至從來都沒跟他說過話……
暫時壓下其他想法。
羅靜璿跟應許說:“我想讓初一幫忙看看應景哥的情況。”
她把之前跟初一聊過的內容,又跟應許說了一遍。
“總之就是,檢查結果和應景哥的症狀表現不一致,兩者是相悖的,根本無法互相解釋,不符合基本邏輯。”
羅靜璿道,“醫生說或許是其他並未被發現記錄的罕見病,但我在想,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不是病?而是……中邪。”
應許:“……”
應許對沈初一並不了解,沈初一的能力,羅靜璿也並未跟應許提起太多,不合適。
所以此刻的應許,在聽到“中邪”這種迷信說法的時候,整個人是懵的。
但是沈初一參與的那些案子,都不能輕易對外說,尤其是其中涉及到的玄學部分,更是不能隨意說。
沈初一也看得出來,應許的表情有些懵,有些一言難儘,如果換做是彆人,他可能直接就說是騙子了。
偏偏又是熟人,這麼熟的……
應許雖然心裡不信,但他了解女朋友的為人,靜璿她不會隨便亂說,更不會胡說。
即便疑惑重重,應許也沒再多問,不管那麼多,先看看吧,有結論了再說。
應許這會兒也吃不下飯,跟著羅靜璿一起,帶沈初一去哥哥應景的病房。
這是沈初一第一次見到應景。
一個完全瘦脫相,皮包骨頭的男人。
臥床十幾年,他的肌肉已經全部萎縮,他就跟其他嚴重的漸凍症病人一樣,吞咽功能消失,隻能靠胃部造瘺進食,身體沒有任何反應,就連眼球都動不了,自主呼吸也成問題,他需要靠吸氧機生存。
以上這些確實就是漸凍症的症狀。
是運動神經元受損,導致神經信號無法傳導,大腦指揮不動身體的肌肉,所導致的症狀表現。
可偏偏醫生說,他的神經傳導應該是正常的。
這就奇怪了。
大腦能指揮,神經能傳導,肌肉卻不動,而肌肉除了現在萎縮之外,也並未看到其他病變,按理說,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才是。
太矛盾了。
羅靜璿緊握著應許的手,呼吸都放輕了很多,她滿懷期待地看著沈初一。
沈初一靠近病床上的應景。
粗略一看,確實不太正常。
她眼睛盯著應景,嘴裡卻在問應許:“知道你哥哥的具體生辰時間嗎?”
應許:“……生日知道,什麼時間生的不太清楚,這個很重要嗎,我問一下我媽。”
沈初一卻說:“沒事不用問。”
應許不明所以,羅靜璿也忍不住皺眉。
生辰八字不應該很重要的嗎?
老實說,沈初一也確實是第一次遇見應景這種情況。她有些不知道要怎麼形容。
沈初一看向應許:“你有記憶以來,你哥是什麼樣子的?”
應許一愣:“就……是這樣的。”
沈初一:“一般來說,漸凍症病人的病情是會不斷發展的,剛得病的時候人可能還好好的,初期的症狀也不明顯,還容易被誤診,確診需要長達一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所以最初你應該見過你哥跟正常人一樣的樣子……”
應許抿唇,緩緩搖頭:“哥哥得病的時候,我應該是四五歲,我記不太清楚,反正在我眼中,哥哥就是一直在睡著,在睡著,一動不動。有小朋友說我哥哥是不是死了,我還被嚇哭了……但也確實不記得更多東西。”
羅靜璿:“那個時候人的記憶應該不夠穩定,這麼長時間過去,很多記憶可能都是自己的憑空想象。”
確實。
對於二十多歲的人來說,努力往自己人生的最前端去回憶,很多記憶在自己看來都有些不太真實,腦子裡倒是有不少畫麵,但許多畫麵自己根本就無法代入,甚至像是在看彆人。
所以記憶出錯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沈初一:“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身體一直都不太好?”
話題怎麼又繞到他身上了?
應許也沒多想,點頭:“我從小身體就不太好,經常打針吃藥,反正有記憶以來,藥就沒斷過,那時候可能是為了照顧我,哥哥是養在親戚家的,就是我爸媽這次回去看望的那個親戚家。再後來我身體慢慢好轉起來,也把我哥接回家,後來我們全家搬來帝都,就把哥哥送去療養院了。”
沈初一:“身體不好,具體是怎麼個不好?”
應許:“先天不足吧,體弱多病,免疫力低下,之前我不是說過麼,我小時候眼睛不太好,弱視……反正是怎麼都沒想到會走上射擊運動員這條道路的。”
沈初一看了看應許,又看看躺在病床上的應景。
“應許,你的生辰八字知道嗎?給我一下。”沈初一問。
應許知道。
他說了之後,沈初一又讓應許坐下來,她看一下他的眼睛。
應許雖然覺得這都是無用功,也根本不知道這樣做能乾嘛,但他還是答應了。
羅靜璿眉頭皺著,目光在應景和應許身上來回穿梭。
她的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
初一很厲害,非常非常厲害,一般她若是發現有什麼不對勁,那可能就是真的不對勁。
沈初一在查看了應許的眼睛之後,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但她又看向羅靜璿:“之前說看到應景眼球動了?”
羅靜璿點頭:“我確實看到了,應該不會看錯。如果應景哥是漸凍症並且已經發展到連眼球不能動的話,這麼多年來,他的眼球肯定不會動,但是這邊醫生說不是漸凍症,說神經傳導正常,那應景哥眼球動就是正常的。”
沈初一沉默起來。
病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羅靜璿的表情很是嚴肅,而應許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沈初一就隻是問了一些很常規的問題,這些問題能說明什麼呢?
可靜璿為什麼這麼緊張,如臨大敵的樣子,應許不解。
羅靜璿實在是有些心慌,她忍不住說:“初一發現什麼你就直說。找到根源才能解決問題,我們什麼都能承受!”
沈初一在斟酌要怎麼說。
她也是真的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在這之前,她完全沒想過這麼麻煩的一種……方式。
就在沈初一斟酌著要怎麼組織語言的時候,應許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就接通電話:“子越?嗯……是,現在還沒有完全確定,但就算不是漸凍症,也可能是其他更嚴重的罕見病……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希望,你弟弟呢?你……你要是懷疑的話,可以也帶弟弟出來做個檢查……好,你隨時給我打電話都行。”
掛斷電話,羅靜璿道:“翟子越?”
應許點頭:“對。我跟他提起我哥的事情,他就想到了他弟弟。不過他弟弟一直是在家裡住著,他家條件非常好,彆墅裡專門有一套醫療設備,有專業的醫生護工。”
沈初一:“他弟弟也是漸凍症?”
應許搖頭:“那倒不是,他弟弟……生下來的時候可能是因為缺氧導致的腦癱,後來成了植物人,他家條件好,一直供養著,有一整個醫療團隊跟著,他弟弟今年已經16歲了,身體比正常人要矮小,但一直都活著。”
這簡直是奇跡吧。
至少沈初一沒聽說過這麼神奇的情況。
應許又道:“其實他父母想過很多次要放棄的,還是他給攔下來,說家裡又不是養不起,說不定等以後醫療條件好了,弟弟還有治愈的可能呢。”
“其實誰都知道,應該是沒有治愈的可能,但他還是費儘心思把弟弟留下,也算是為了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