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燈花(2 / 2)

民國小商人 愛看天 7807 字 3個月前

謝璟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冷汗,想通關鍵,猛地坐起身來。

過去種種他已經記不太清了,總有些事遺忘,因此過於小心,反而著了相。他這兩日留在白明禹身邊也有盯著黑河商號裡其他人的想法,白家大少爺身邊的人拿了那麼多子彈,他心裡先對大少爺白明哲起了疑心,但現在想想,如果大少爺自己也不知道這事兒呢?

謝璟坐不住,起來去前院找人,他懷裡還揣著那一枚毛瑟槍子彈,想辦法避開大少爺,去找九爺講,哪怕隻把東西給他,讓他留神也好。

前院,九爺的車馬不在,打聽一圈,隻說九爺帶著一個德國工程師一大早又出去了。

前院隻有大少爺白明哲,他匆匆交代了商號裡今日要周轉貨物的事項,正一邊咬著一張薄餅一邊灌茶水,看起來餓得狠了,但精神特彆好,摩拳擦掌,特彆有乾勁兒。

謝璟略微猶豫一下,上前兩步,想跟大少爺搭話。

他還未走近,就被白明哲身旁的護院攔住了,那人嗬斥道:“哪房的?來前院做什麼!”

謝璟道:“小少爺身邊做事的,有些事想跟大少爺講。”

護院看他一眼,道:“去右邊角門那車隊等著,大少爺一會又要出門,就給你兩句話的時間,沒那麼多功夫跟你多說啊。”

謝璟被攔著過去不,答應了一聲就過去候著了。

但在角門那等了一會,左右不見人來,不多時聽到一陣車馬聲從前頭走了,剛抬頭想去看,忽然就被一隻手勒住衣領猛地一力摜到紅磚牆上!

謝璟冷不丁被發難,咳了一聲,還未說話就又被人扼住了脖子,那人力氣大,幾乎把他提起來:“你就是寇沛豐?!”

謝璟抬眼看向對方,出乎意料,對方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並不高大,看起來老實巴交像是常見的鄉下人,若不是他如今才十三歲個頭算不上高也不會被一把提起來,但能單手拎著人的,這漢子力氣也不小。謝璟看著對方,覺得這人模樣憨厚,但一雙眼睛卻透著精細,並不像是一個完全的粗人,他斟酌著啞聲道:“是。”

男人手上力氣鬆了些,但依舊拎著他衣領,看了謝璟一陣忽然問:“半月前你幫大少爺抬箱子,砸了一隻,可還記得?”

謝璟已從寇沛豐那裡問清事情始末,這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支支吾吾道:“不,不能吧,我平時也沒碰過那麼貴重的東西,而且是你們讓我搬的,還說給我兩塊大洋……”

對方扯了他衣領,眼神帶了警告:“你瞧見了是不是?要不然怎麼知道是貴重東西!”

謝璟故意瞪大了眼睛道:“你想怎麼樣?大不了我不說出去就是了,不過就是倒賣些碎銅,我又不是沒見過,大哥,不如,不如你也帶我賺一筆吧?我身上還有幾塊銀元,也能一起的。”

黑河商號裡人多,角門也不能久留,望風的人輕輕吹了口哨。

那人盯著謝璟看了一陣,見他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入夥分錢的蠢樣,手上慢慢鬆了他領口,咧嘴笑道:“你說的是,不過也不能白分你錢,正好這有幾箱子燒酒,你幫我搬到車上去。”

“寇沛豐”擼起袖子去搬燒酒去了,隻是手腳粗苯,穿著身不合體厚重的棉布袍子先拌了一腳,把那一箱燒酒重重磕在了馬車貨箱裡一下,貨箱裡等著的人極不耐煩,抬手用鞭子抽了他一下:“蠢貨,看清楚再放!”

也不知道是不是趕巧,“寇沛豐”縮了縮手,那一鞭子剛好落在厚棉袍上,人沒傷到半點。

矮個男人一直盯著眼前的少年,等到望風的人小跑過來,正是之前在青河縣點了“寇沛豐”名字盤問的那個絡腮胡子。

絡腮胡低聲道:“大哥,我問過了,這人就是寇沛豐,您瞧怎麼辦?”

“老三見過了?”

“沒,三哥在酒廠那邊盯著,還未回來,但是我問了一圈,是寇沛豐沒錯。”

矮個男人又問:“東西都齊了?”

“齊了,這邊離著坊市太近,白天不好讓兄弟們都進來,畢竟還有些官兵守著,就等著‘掐燈花’(天黑)了。”絡腮胡子帶了一絲興奮,“沒想到白家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在這裡,等接了這倆‘財神’就能過個肥年,也不枉費咱們兄弟在青河縣辛苦埋伏一年!”

“帶上寇沛豐,前頭樹林裡讓他‘睡一覺’(擊斃),不可節外生枝!”

“是!”

絡腮胡子聽令,帶著身邊幾個護院好手很快就走上前去,他這邊正想拿人,就聽到馬車上等著的一個弟兄嗷嗷叫著蹦下來,緊跟著一簇火苗就從他身後跟著竄出,燒了那人的衣裳,也燒著了馬車篷蓋!

從車上蹦下來的護院什麼也顧不得,被燒得直在地上雪裡來回打滾。

拉車的馬受驚,一抬蹄子“噅噅”嘶鳴!它這一動不得了,車廂裡幾箱燒酒哐啷幾下撞了個稀碎,也不知引燃了什麼,火苗忽地一下躥天高!厚實的帆布篷上頭刷了一層防水油,這會兒燒出了黑煙,帶著難聞的氣味直衝半空。站在火圈中央的男孩手腳利落,從懷裡掏了一把匕首出來,二話不說先挑斷了馬車上的繩子,一邊扯住就近的馬翻身上去,一邊高喊:“黑河白家商號,走水了!走水了——!!”

喊聲和燒焦的氣味驚動了不少人,好些學徒外套都是現披上的,小跑過來。

事發突然,一係列的事兒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就發生,彆說一旁的矮個男人沒反應過來,就連上前準備拿人的絡腮胡子都錯愕不急,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但對方已經騎馬衝了出去,從側門躥出一路高喊“黑河白家商號走水”,他們想跨過火堆去追也晚了!

人群越聚越多,不少人提著水桶趕來。

絡腮胡要還追,矮個男人臉色發青,低聲嗬斥道:“回來!”

“可是大哥,那個寇沛豐……”

“還管什麼寇沛豐,先走!”

謝璟彎腰伏地身子,勒著韁繩讓胯下馬兒跑得快些,繞著整個黑河小城喊了一圈,這裡人少,但白天開市的時候總是人多些,還有不少官兵在,他身上衣裳被燒糊了一塊,很是狼狽,加上馬尾巴那裡也被火苗燎得糊了半邊,這麼跑一圈,很快不少人都開始往白家商號那邊去了。

謝璟腳步未停,辨認出酒廠方向,策馬疾奔。

他剛才在馬車車廂裡看得清清楚楚,燒酒瓶裡裝的不止是酒,還有煤油!

那些人根本不是想中飽私囊的,而是下山打劫的麻匪——這一切就說得通了,他認識白明禹的時候,隻知道他本人就是大掌櫃,從未聽他提起過父兄,像是一匹孤狼,除了九爺,誰都不信。

九爺左腿會在冬天陰冷的時候疼,傷口猙獰,找了兩次西洋大夫動手術,府裡人隻說是陳年舊疾,從未有人說出原因。

……

謝璟個子小,死命勒著韁繩整個人伏在馬背上趕路,幾乎是抱著馬脖子在跑,風吹得他臉上生疼,可此刻他什麼都覺不出來了,心臟一聲聲跳得飛快,隻恨不得插上翅膀快一點,再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