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戲樓(1 / 2)

民國小商人 愛看天 7880 字 3個月前

謝璟拿腳勾了一把凳子, 坐在程班主對麵,用手敲了敲八仙桌麵:“班主既然想對價格不滿意,那我們再多聊聊。”

“聊什麼?”

“李元。”

程班主嗤笑一聲, 沒接話。

謝璟道:“我聽他說, 他說錯了話,又挨了罰, 傷得太重怕是也唱不了旦角了。”

程班主揣起手, 哼了一聲道:“是,之前出了簍子,打算讓他接著演猴戲。”

謝璟搖頭:“他年紀大了,演不了。”

“演不演得了,那就輪不到你來說了,得先問問我手中的竹鞭,我這戲班雖小,但也有幾個孩子頗不錯,他們天生也不會這些,誰從娘肚子裡蹦出來的時候就會翻跟頭呀?”程班主咂嘴, “還不是調.教出來的,天天挨打, 等打夠了的那天,就學會戲了。”

這話說的不錯,但真要這麼下去, 彆說戲如何,人肯定是廢了。

戲班裡吃不了苦“逃”了的孩子也有,有些活著走出去,有些死在這裡,並不是新鮮事。

程班主一手辦了這個戲班, 二十多年來一直都一言堂,他這裡的人逃走的最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

程班主看著謝璟,忽然咧嘴笑出一口黃牙,嘖了一聲道:“我真是好奇,小李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湯,你竟然舍得花這麼多錢贖他?”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道,“我猜他準是說了自己被那位老太爺虐打的事兒罷,那他有沒有跟你說,當初是他自己要去獻的‘還元湯’?”

“還元湯?”

程班主大大咧咧拍了一下自己臍下三寸那,腰往前挺了挺,“就是男人都有的東西,早上撒的尿。”

謝璟皺眉。

“他去獻湯,卻沒想到那位老太爺要用自己嘴巴接著喝,一時嚇軟了,不乾了。”程班主不屑哼笑一聲,手裡兩顆老核桃來回滾動地骨碌碌作響,“他不乾了,誰頂著?既是跟著進了房,就要想清楚,要受哪遭罪。”

“他身上的傷——”

“那日弄得也有,往日的也有,那位老太爺那兒銀針多,鞭子帶倒刺,打得地方見不得人,那小子身子都快打爛了。隻他背上那幾棍是我打的,這小子一受疼就張口胡說八道,還說是我兒子,讓我拿戲班賺的錢賠老太爺,他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想做我兒子,呸!”他說了一通,又對謝璟冷哼提點兩句:“你彆以為小李子就是好欺負的,他在戲班裡也打彆人,他欺負人的時候,不比他挨欺負的時候少哪,但凡他跟你訴的苦,我勸你彆信太多,除了挨揍,都是假的。”

謝璟道:“寧為太平犬,不做亂離人,現如今世道亂了,大家活的都艱難。”

程班主陰陽怪氣,諷刺他:“你倒是心善。”

謝璟道:“不是心善,是我欠他。”

“他不過是一個窮小子,身上撐死能藏幾枚銅板,欠他?你能欠他什麼?”

“我欠他三枚銅板。”

程班主氣笑了:“三枚銅板就能讓你做到如此?小謝,你莫不是在尋我開心,這話簡直荒唐!”

謝璟搖頭:“不一樣,那是救命錢。”

不管如何,那三枚銅錢圓了他上一世的一個心結,那天三枚銅板的芝麻燒餅,此生再也買不到了。

程班主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的變得難看起來:“我倒是沒瞧錯你,重情重義啊,小謝。”這一句幾乎是磨牙說出來。

謝璟坐在那又伸出手指敲了敲八仙桌,肯定道:“班主要的不是錢。”

程班主手裡核桃收攏,眼睛掃過謝璟身後自發站成左右的兩個大漢,又抬起來瞧他:“小謝說這話就沒意思了,我一個唱戲營生的,不要錢,要什麼?我就算要出氣可它也不當飯吃,你說對不對。”

謝璟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最後一句說得最輕,但也最重。

李元跑了有半年,現在被抓回去是個什麼光景自不必說,兩天過去,人是囫圇個的就已是萬幸。

謝璟絲毫沒有著惱,神色依舊平淡:“程班主既不要錢,總要劃出條道來,讓我明白明白你要什麼,我近日跟在我家爺身邊學了不少經商之道,我瞧著您這裡,並不是正道。”

程班主冷笑:“不是又如何?”

“不是,就得改。”

東郊戲班被砸了。

沒有一個人出去報官,因為沒人敢從這棟戲樓踏出去。

老舊戲台連毯子帶木板一起被掀起,擺台的舊家具也彆砸了個稀巴爛,程班主被綁在台柱上,嘴裡塞了帕子嗚嗚直叫,也不知是被口中的抹布巾子熏得還是哪裡綁的太狠,叫嚷了半日,眼淚都流出兩行,隻眼睛瞪大著,滿是憤怒。

戲班裡都是些半大孩子,平日裡被程班主那一根竹鞭子嚇唬長大,早就沒了血性,隻餘畏懼。

程班主被綁了,他們就擠擠挨挨所在一處半明半暗的牆角,小些的想哭,被稍大一點的連忙捂住嘴巴,生怕哭聲會連累到他們身上來。

如今這些人砸了戲班,誰知道這沙包大的拳頭會不會落到自己身上?

他們挨餓挨打,已變得極為膽怯。

有一個跟在程班主身邊的跑腿,站在被砸了的戲班庭院裡,他身邊的一口養了蓮花金魚的水缸被一槍崩破了個大洞,此刻正半塌著半截殘瓦碎缸汩汩往外流水。

那跑腿的被拎過來的時候,兩腿抖得篩糠一般,褲子都濕了,拎他的大漢一鬆手,即刻“噗通”一下軟了腿腳就跪下來,“爺爺饒命,饒命,我就是他雇來的,戲班的事兒我一概不知啊!”

謝璟收了槍,叫了一個戲班的學徒過來,問清這人確實無關,就讓他走了。

戲班砸得差不多,謝璟站起身走到程班主麵前,沒有取出他嘴裡的東西,沒鬆綁,看著他道:“程班主,我也不想鬨得這樣,隻是先禮後兵,我客氣問了,您不賣,那我也隻能再同您講一講道理。”

程班主在這一帶縱橫多年,地痞流氓都見過不少,但從未遇到這麼橫的主兒,也沒吃過這樣的癟,一時氣得身子直挺挺往上躥了一下,眼淚都冒出來,嗚嗚咽咽喊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