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出山約(1 / 2)

民國小商人 愛看天 8722 字 3個月前

謝璟起身, 拍了拍身上,徑直去了白馬那邊。

謝泗泉連喊他幾聲,都沒應, 忍不住笑著搖頭:“怎麼還生氣了, 真是, 舅舅跟你道歉成不成?”最後一句聲音很大,不止謝璟, 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但沒一個敢看過來的, 都忙著四處瞧了作出一副聽不見的模樣。

謝璟翻身騎上白十四,勒了韁繩讓白馬踱步過來。

謝泗泉拱手求饒:“就當舅舅剛才說錯了話, 跟你賠個不是。”

謝璟坐在馬背上看他,平靜道:“下回我帶他見您, 他比誰都好。”

謝泗泉隻當他心裡不服氣,立刻道:“知道了, 知道了。”

謝泗泉帶謝璟在這裡轉了一圈,很快就去了鹽場。

謝家在上城不止一片鹽場,光是逐一走遍就用了不少功夫,謝泗泉帶他去的是規模最大的一處。

八月的天氣,天陽掛在天上似火爐,悶熱得厲害。

鹽場裡, 煮鹽熱氣蒸騰, 幾排低矮房舍裡的門窗都拆了去, 儘量讓熱氣散一散,但即便這樣也依舊白霧滾滾。不少鹽工打著赤膊,手上的長杆鐵鏟不停在鍋裡攪拌著,揮汗如雨, 另一邊還有扛著鹽袋往外搬運的鹽工,清瘦精壯的身材,弓著腰,有些力氣大的能一次兩三袋鹽貨。

謝璟跟在謝泗泉身邊,一路上不斷有人問好,不知是不是錯覺,鹽場裡的人看向他的目光格外熱烈,喊“少東家”三個字也中氣十足。

謝璟不解,但謝泗泉卻心知肚明。

鹽場那位老管事十分有威望,人也公正,年輕時候帶出來的徒弟不知有多少,如今做了管事的就有三個,另外幾家鹽場做把頭的更是多了。謝璟那天出手,不止是替老管事討回了公道,也為謝家鹽場掙回了顏麵,鹽幫的兄弟們最重義氣,少東家這三個字,如今是叫穩了。

謝璟一路被人喊得也有些習慣了,隻沉默跟在謝泗泉身後,去看去聽,話極少。

鹽場幾位管事起初看見謝璟帶了幾分新奇,但很快心裡就激動起來,新來的少東家模樣和謝家主相似,但這脾氣性格卻像極了他們二當家的,十分穩重,他們心裡可太踏實了啊!

走到最後一處鹽井的時候,剛好有鹵水打上來,粗大的竹筒被數名鹽工喊著號子撈上來,打開底部閥門放出一池鹵水,水花滾動,卻是黑色的。

謝璟問:“這裡為何和彆處不同?”之前看的都是清澈的鹵水。

一旁的鹽工道:“少東家有所不知,這是黑鹵,最為珍貴,口感也比旁的要好,上城隻咱們這一處才有。”他說完,又帶謝璟去看了一下成品,黑色鹵水熬煮工序要多幾步,蒸煮出來之後依舊是雪白的井鹽。

謝璟沒見過,有些好奇。

謝泗泉拿了一小罐打開,慫恿他嘗。

謝璟拈了一撮兒放在嘴裡,舌尖剛一觸到立刻擰了眉頭:“好鹹。”

鹽工在一旁都看傻眼了,謝泗泉在一旁直樂:“傻小子,鹽自然是鹹的,它做菜好吃一些,這麼口空嘗不出來味道。”

謝璟哦了一聲,背著手站在那。

謝泗泉看了時間,也沒帶謝璟回府裡去,直接在鹽場吃了飯。

鹽場有食堂,吃的都是大鍋飯,越是天熱放的辣椒越多,味道重一些好下飯。食堂除了一葷一素兩樣菜以外,每桌還有一大碗泡菜蘿卜,大廳中央放了兩個半人高的竹木桶,一桶是蒸熟的白薯和米飯,另外一桶裡是熬煮得米粒開花的稀飯,管飽。

謝璟對吃的不挑,吃了兩大碗稀飯,十分好養活。

謝泗泉見他基本沒怎麼動菜,給他夾了也不見吃,想了想又推了一小碟泡菜蘿卜過來:“嘗嘗?”

謝璟喝了一口稀飯,搖頭含糊道:“鹹。”

他不說還好,說了謝泗泉又忍不住想笑,咳了一聲才壓下去。

謝泗泉有意帶他在這裡吃,一來想讓謝璟知道鹽工平日如何,二來想讓他多接觸一下鹽場之事,華國人不論是談生意或是談感情,再也沒有比坐下來同桌吃一頓飯來的更快了。果然,一頓午飯吃完,鹽場的管事和把頭們都看著謝璟笑眯眯的,“少東家”三個字喊得也更親了幾分。

謝泗泉一邊和幾個把頭說話,一邊用眼角餘光瞧了小外甥,心裡十分滿意。

謝璟再一次超過了他心裡的預估,這孩子在外吃了許多苦,但依舊是他們謝家的好兒郎。

謝家主和下城黃萬興前段時間鬨得那點不愉快,今日才在心間徹底散去,黃家鬨又如何,說到底不過也就能鬥上這麼一陣子,再過幾年,產業交到子侄輩的手裡,他敢保證,整個西川也找不出比他外甥更厲害的一個來。

謝璟吃了第三碗稀飯,才把嘴裡的鹽味兒徹底壓下去。

黑鹵熬的鹽果真厲害,如果說鹽的鹹度也分等級,謝璟覺得黑鹽比平時吃的那種高出好幾倍,他舔一口之後就後悔了。

謝泗泉也瞧出些端倪,吃過飯後,讓人送了一壺清茶來辦公之處,帶謝璟去那邊坐著談事。

謝泗泉給外甥倒了茶,一起坐著說話,對他道:“今日帶你來鹽場,是想給你講講‘出山約’。”

“出山約?”

“對,我接手的時候,可沒現在這麼風光,也艱難過一段日子。”

謝泗泉當年不足十三歲就成了家主,阿姐出嫁,家中也隻剩了他一人。他手裡雖有些銀錢和土地,但卻不是混吃等死之人,加上還跟阿姐許諾過買大船去看她,因此那幾年很是做了一些膽大包天的事兒,“出山約”就是其中一件。

所謂“出山約”就是土地所有人和客商簽訂契約,地主先出“一井三基”的用地,也就是每一口鹽井和它所需的碓房、車房、灶房的用地,鹽井開鑿施工期間,哪怕是三五年都不可收取租金。等鹽井鑿成投產後,全井收益分股,主家和客商按股分紅利。謝家當年共開兩家鹽場,全井收益分三十股,主占十八股,客分餘下十二股,契約年限屆滿後鹽場全部無條件歸還主方。

也就是所謂的,客走主人收。

謝泗泉道:“我當年將祖產房舍、田畝全部押出去,收了五位客商押山銀各四千兩,也多虧了這兩萬銀子才盤活了家業。”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截至今年,最後一口井也到了年份,剛好是第十八年。”

謝璟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按當時物價折算,實在是一筆巨款,謝泗泉那時不過是個半大少年,竟然敢下這麼大的賭注,委實有些厲害。

謝泗泉摸了摸下巴,罵道:“奶奶的,要不是還扣下徐駿,這生意就真虧了,那些晉商一肚子賬本,誰也算不過他們!”

謝璟動了動唇角,沒吭聲。

他之前聽徐駿說過這事兒,不過二當家要委婉的多,當時語氣平淡隻說了一句“來西川的客商裡就有我的父親,也是因此約,我才來了西川,留在這裡”,想來這裡頭還有一段故事。

謝泗泉狐疑看向他,“笑什麼?”

謝璟眨眼,麵不改色道:“沒有,就覺得舅舅好厲害,二當家也厲害,我聽說當年西川不少開鑿鹽井的技術都是晉商帶來的。”

謝泗泉點頭,實話實說:“他們確實挺本事。”

謝璟問:“舅舅當初怎麼瞧上的二當家的?一見傾心?”

謝泗泉認真想了片刻,搖頭道:“當時圖他有錢,其實還真沒怎麼認真瞧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