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三十九章(1 / 2)

虎子:哪裡來的不知羞恥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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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英子並不是一個多麼偉大的人,她隻是無數平凡的人中的一個,她生長在窮苦的社會,小小年紀就知道落後就要挨打的道理,她家比不過村裡的富戶,也比不過能去城裡念書的地主老爺家,她因為長得漂亮,還過的比其他人艱苦一些。

阿爹阿娘說,在這樣的世道下,漂亮的臉蛋就是惹禍的東西,盛平似添翼,亂世如芻狗,平凡才能保平安。

羅英子也想讓自己平凡些,臉上這些姿色不如換成強壯有力的四肢,還能下地多乾些活養活自己,再把欺負自己的那些混蛋打的滿地找牙。興許是被欺負的多了,羅英子的性格十分強悍,寧願受傷也不肯吃虧的主兒。

十四歲那年,還沒及笄的羅英子被地主家的二兒子看上,非要搶回家裡做小妾,羅英子拿著割草的鐮刀在院子裡舞得虎虎生風,指著地主兒子的鼻子罵道:“你今天把我搶回去,當晚我就斷了你的子孫根,就算你一時占得便宜,我也定會鬨得你家宅不寧。來啊,搶我啊,姑娘我有一輩子跟你玩命,看咱倆誰命硬,隻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消停。”

嚇得那地主二兒落荒而逃,如此悍婦誰敢娶回家,閒日子過的太舒坦嗎?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他還是喜歡溫柔似水,打不還手的。

羅英子一戰成名,但也徹底歇了其他人的心思,就如那地主二兒所說,這樣的女子,哪家能降服得住?

及笄以後的羅英子,成了村裡無人過問的烈馬,身邊的手帕交一個個定了親,出了閣,羅英子依舊無人問津,愁的爹娘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嘴裡起了一圈大水泡,加上地主家那邊的有意打壓,連莊家都種的年年不順。

後來,縣城那邊被敵軍占領,城裡徹底亂了起來,隔壁村被掃蕩以後,地主家連夜逃命,村子裡的人也逃了不少。

羅英子一家無處可去,隻能守著祖業不敢動地,羅英子的娘天天往她臉上摸鍋底灰,那些漂亮的頭花,好看的衣裳也都再不穿戴,羅英子成了灰撲撲的臟人,身上的味道也不太好聞。

但一家人卻很安心,這樣總比隔壁幾個村被糟蹋的姑娘強。

他們村子也被掃蕩了幾回,有些人家的姑娘被拉走再也沒回來,有的回來了,人卻徹底瘋了,羅英子一家提心吊膽,生怕家裡這個寶貝也被那些敵軍擄去。

羅英子的身上開始藏刀,她想若是有一天自己真被發現帶走,臨死前也得拖幾個下去夠本。

城裡打響的時候,羅英子被她爹娘藏在地窖裡,木倉聲響了一夜,整個村都心事惶惶,三天後,陸續有從城裡逃難的人路過,才將那裡的消息帶過來。

原來抗敵軍半夜奪城,城裡打得不可開交,他們這些逃出來的人也不知道誰勝誰負,反正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些子彈不長眼,打過來的時候還能分個敵我?遇見這種事,他們這些沒本事的人還是趁早逃離為好。

許繼就是這個時候來到村子裡的,他原本也是要往外逃,可是逃到這裡卻改變了注意。

羅英子洞房的時候問過他,為什麼不繼續南逃?

許繼說,這裡逃空了,敵軍會往下一座城掃蕩,那裡再逃空了,他們會繼續南下掃蕩,總有一天,他們會無處可逃。

當時許繼拉著羅英子的手,笑中含淚,他說:“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曾還不服氣,如今卻覺是真理,滿腹經綸比不過一杆木木倉,巧舌如簧比不過一顆子彈。真打起來了,我隻會落荒而逃,半點用處也無,你知道嗎?我們這些人能逃出來,是那些當兵的在前麵當肉盾,擋住子彈立成人牆,以血肉之軀搶出來一條生路。你問我為何不繼續南逃?我若繼續逃,對得起那些救我而死的戰士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就算手無縛雞之力,呆在這裡,也總有有用的那天。”

許繼是城裡的教書先生,跟羅英子成了親後,教會了她很多東西,英子聰慧,一年的時間,能識文斷字,雖然不能出口成章,但日常中的讀寫都不在話下。

羅英子生產那天,縣城那邊又打了起來,許繼抱著兒子說:“這樣的世道,不求他能有多大的出息光耀門楣,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長大,活到太平盛世的那天。吾兒以後姓羅,名行武,子永強。”

羅行武剛生下來的時候身體孱弱,因孕期羅英子吃不到什麼好東西,孩子營養跟不上,自然就會弱上很多,生下時哭聲不強,還蔫頭巴腦的,羅英子急得不下奶,還有了炎症,一家人為了這個新丁急得團團轉。

城裡那邊太平點了以後,許繼開始去往那邊跑,給人代寫書信或者靠著從前的關係做一些零活,賺到的錢就買米麵回家,一半給羅英子吃點好的補營養,一半給兒子熬成米糊糊喂養,夫妻倆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多掙點錢,給兒子買一罐洋奶粉,那東西據說跟母乳一樣有營養。

羅英子還給兒子秀了一個肚兜,貼近心口的地方繡上了長命鎖,祈禱她兒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一日許繼去城裡,半夜都沒回來,羅英子眼皮直跳,總覺得有事發生,她想出去尋人,卻被爹娘攔了下來,她一個剛出月子沒多久的婦人,就算出去了能頂什麼用?最後還是村子裡集合人出去尋的。

羅英子整夜睡不著,在家裡焦急的等待著,她想許繼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就算遇見事情也定會想辦法脫身,可這心裡還是安定不下,羅英子抱著兒子,隻求許繼若是遇到什麼事兒,想一想她們娘倆活著回來。

然而,第二天,當尋人的村民回來時,帶回來的隻有許繼的屍體,他的屍體被軍刀砍得破爛,右手被砍掉,不知道哪兒裡去了。

羅英子直接暈倒,醒來時,整個人都是木木的,大家夥聚在他們家商量給許繼下葬的事兒,靈堂要不要擺,擺幾天,人死的淒慘,是十分不吉利的,而且屍身不全,就算是做了鬼,也必定心懷怨氣,死得不安寧。

羅英子想,許繼肯定死的不安寧,他那麼膽小的一人,還怕疼,當年逃出縣城說是屁滾尿流也不為過,逃了三天逃到他們村子裡,是骨子裡那股不甘和恩情停下了腳步。當到他們家,連灌滿的木桶都提不動,這兩年才漸漸有了村中漢子的模樣。

可這麼膽小怕疼的一個人,被砍第一刀就得求饒,怎麼忍下滿身的刀痕?

還有他的右手哪裡去了?

羅英子不知道是誰殺了她的丈夫,喪事過後,村裡又恢複了平靜,仿佛不曾死過人一般,大家為了下一頓吃食犯愁,更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的掃蕩人心惶惶。

她摸著胸口的戒指,許繼的那枚跟著他的右手一起消失不見,本來一對的戒指,如它們的主人一般,再難相聚。

敵軍突襲村子的時候,所有人都是蒙的,他們乖乖的出來,膽戰心驚的看著這些端木倉的軍人,本以為這又是一場往常的掃蕩,然而他們的目標太明確,直奔羅英子的家,將一家老小拖拽出來,嘴裡嘀哩咕嚕的說著聽不懂的話,有個華國人做翻譯,大家才知道,這些人是來找許繼家人的,他們說許繼不是良民,跟他們的敵人勾結,是良心大大地壞透了,所以他們要來抓走他的家人,逼問出那些抗敵軍的下落。

他們質問,村子裡可還有藏抗敵軍的戰士?或者通“敵”的線人?隻要指出來,就可以得到一袋小米。

一袋小米,省吃儉用,夠一家人熬一個月的,不少人本能地舔了嘴巴,那是太餓勾起的本能,但沒有人說話,他們低著頭,表情恐懼,羅英子看的分明,很多人憤怒,很多人恐懼,卻根本反抗不了。

她想起許繼的話,這個世道,靠武力才能講道理,他們這樣層麵的人,也隻能靠武力才能保護自己。

她的兒子不滿一歲,被那惡人拎在手裡,如一頭待宰的羊羔,在全村人麵前晃了一圈,那惡人獰笑著說,若是還沒有人供出窩藏的戰士,他就將手裡的嬰孩摔成肉泥。

村民們憤怒了,可反抗在死掉兩個人後又很快平息下來,羅英子的爹娘跪地磕頭,痛聲求饒,兒子虛弱的哭聲刺入心肺,羅英子的耳中嗡嗡響,她被潑下一盆冷水,清麗的麵容暴露人前,領軍的頭兒捏著她的下巴,仿佛發現了寶貝眼含驚喜。

羅英子摸上了腰間的短刀,許繼曾說,擒敵先擒王,若是他們一家子今日必死無疑,那何不拉個有分量的人給他們陪葬?

麵前這個軍官官多大羅英子不知道,但這是她能抓到的唯一敵人,哪怕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也是值了。

羅英子放柔了表情,露出膽怯的目光,果然那人又靠近了幾分,她聽到爹娘的怒罵,聽到那些士兵的調笑,她能感覺到男人的呼吸越發靠近,視線裡,露出他脆弱的喉結。

羅英子抽-出匕首,握緊抬手,一刀劃開他的喉管,她常年割草,臂力不輸給男人,距離又如此進,這一刀下去,可謂是深可見骨,直接把氣管割開,鮮血噴了她一臉,這畜生的血居然也是熱的,也是紅的。

隨著她這一刀揮下,村裡突然響起了木倉聲,那些敵軍還沒因將領被殺向羅英子發難,自己就被突然闖進來的抗敵軍打的屁滾尿流,沒有指揮官在,就算有隊長也是各自為營,打的一盤散沙,那華國翻譯官被爆頭而亡,村民們很有經驗地趴在地上不敢亂跑,羅英子將爹娘和兒子護在身下,躲在大樹後,她抹掉臉上的血,握緊手裡的刀,護在家人身前。

戰爭很快結束,當抗敵軍找到他們的時候,都被羅英子的模樣嚇了一跳,那個滿身滿臉鮮血的女人,如一頭惡狼,那雙本應該明亮的眼睛,透出駭人的血色。

村子得救了,羅英子也從抗敵軍那裡聽到了關於丈夫的死因。

原來那天許繼從城裡回來,半路遇見侵略軍追殺一個小戰士,那戰士已經渾身是傷,碰到許繼的時候已經不行了,他將用命換來的情報交給許繼,讓他送到抗敵軍的手裡,然而他在送信的路上,也被發現,他將情報保護了下來,自己為餌引走了敵軍,最後慘死敵軍刀下——那些人為了逼出情報的下落,硬生生把許繼折磨死的。

羅英子無法想象,她的丈夫是如何抗下這些,到死都沒有吐出半個字。

他本可以不參合到這件事情裡來,他本可以平安回家,那絕不是他唯一選擇的路,卻是他最終的選擇。

羅英子想,他當時可有想過自己,想過孩子?應該有的,但他還是義無反饋的走上了那條路。

就如同他在新婚之夜的時候對她說的,總有一天,有用得上他的時候。

許繼立了功,為國捐軀。

羅英子也立了功,斬殺敵軍首領。

抗敵軍解放了縣城,讓這一帶恢複了平靜,羅英子想了好幾個晚上,最終將兒子交給爹娘,決定跟著抗敵軍一起走,她留下了自己那枚戒指,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記得她,雖然他那麼小,但總有一天,當將豺狼趕出去的時候,她們會有相認的那天。

羅英子在隊裡第一次立功的時候,首長問她,為何參軍。

她想了想,說:人不能一直逃跑,總是逃跑,總有一天無路可逃。人得像一顆鬆樹,紮根在自己腳下的土地,遇風不動,遇水不倒,才能守住足下的疆土。

……

英奶奶找到兒子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星星療養院的大家高興的拉了條橫幅,就差上街敲鑼打鼓宣布這個喜訊。

英奶奶大半輩子奔赴戰場,老了也孤苦無依,在遲暮之年能找到親人,是何等的喜事,這等大事連市裡的領導都驚動了,黨委縣委、退伍軍人服務中心,甚至是省裡都派人過來看望老人,軍報黨報也前來采訪。

羅雲生的同事們也很震驚,羅雲生家裡有礦他們都知道,但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等背景,羅英子奶奶的事跡雖然沒有公開,但是體製內誰不知道這號人物,因為做過多年的地下情報員的關係,國家對她的資料十分保密,大家夥也隻是知道一些皮毛,但就算是皮毛,也足夠讓人驚歎欽佩。

英奶奶雖然年事已高,但身上的軍銜軍功通通都在,還被現在的國家領導人接見過,每年的閱兵儀式,還能在電視上看到她老人家的身影。

而他們富二代同事、戰友、兄弟,居然是這位老人的曾外孫,所有人都激動了,把羅雲生團團圍住摸他的頭。

“哇,這可是老前輩曾孫的頭,多稀奇。”

“哥斯拉血統家譜往上數有當年參戰的軍犬,我都覺得稀奇,沒想到還有比它更稀奇的存在,雲生,讓我摸摸,我真的好崇拜你太姥姥。”

羅雲生雙手亂舞,嘴裡嚷嚷著“滾滾滾”,衝出大夥的包圍圈。

他太姥姥如此厲害他確實很驕傲,但是這樣亂摸他的頭就太過分了。

英奶奶認親幾日後就是她的生辰,羅家人把老人接到家裡過了壽,他們決定不讓英奶奶住在療養院,既然人找回來了,自然要他們親自照顧。

羅行武乾脆搬到連華市裡來,就住在羅雲生買的那套彆墅裡,離星星療養院進,最重要的是,這裡有犬,還好幾條。

英奶奶最喜歡犬了,對常住家裡的三條臘腸犬十分喜愛,用她老人家的話說,這三條犬看著就親切——可不親切嘛,跟虎子一家的。

英奶奶重操舊業,把三條臘腸也給訓上了,就連那些過來找老大討吃食的流浪犬也沒放過,羅行武見狀,乾脆把隔壁的三彆墅全買了,院子打通,供媽媽養狗訓狗玩,老人樂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他就陪娘樂,完事兒。

羅雲生看著家裡小老頭像個小尾巴跟在老老人身後到處跑,真怕倆老人玩的太嗨皮出現點身體無法負荷的情緒,家裡置辦了不少醫療設備,好在地方夠大,屋子夠多,他們夠有錢[捂臉]。

駱芸和虎子過來串門的時候,正好看到羅雲生擦拭掛在門口的金牌子,上麵的“光榮之家”四個大字讓他擦得鋥亮,小夥子叉腰抬頭看,笑得一臉驕傲。

駱芸問臘腸小阿姨,家裡增加兩位老人啥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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