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些同學按捺不住,已經去了公告欄, 擠在那邊看成績。
“我靠我完了比摸底考試的時候下滑了兩名!”
“這次數學還蠻難的……為什麼有148這種魔鬼操作?”再往前一看名字——霍銳, 行, 閉嘴了。
“幫我看看我多少?”
“薑洲沒考,班級第一是班長啊, 但是年級排名擠不上前十,這次老班估計得發怒……”
……
他們這次月考隻考了語數外和理綜, 總分也才750分。
沈愈耳朵裡嗡嗡嗡的,都是前排傳過來的議論聲, 他都聽見了霍銳的排名——班級第二十, 如果語文不缺考,基本就是第一了。
差距太大了。
霍銳佝著上半身拿了隻筆, 抽出本筆記本在上麵不知道寫了些什麼。
沈愈還保持著剛剛那個姿勢,一直偏頭看著霍銳棱角分明的側臉,在等他的答案。
如果霍銳不願意的話, 他就磨到霍銳願意——但是, 還會像第一次那麼容易嗎?
沈愈眨了眨眼,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為什麼第一次霍銳那麼輕易就答應了, 但是後來, 他應該也有在慢慢接受自己吧?
沈愈突然很不確信。
霍銳寫完最後一個字, 往後靠了靠, 兩人的眼睛正好對上, 外麵的陽光折射進來, 映著霍銳的眼底出了琥珀色。
“嗯?”霍銳淡笑了聲,眼底露出點戲謔,和沈愈臉衝著臉:“我看了看,你的成績,和宋揚應該能當同桌?”
他話說出口的瞬間,沈愈臉上一直保持著的,有時候虛假、有時候真實的笑意,差點沒維持住。
沈愈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堅定的人,因為帶著上輩子的記憶,知道上輩子霍銳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這輩子也很自私地想去占有霍銳的這份愛,一直覺得,他回來大概就是為了來找霍銳的。
但是現在他有些懷疑了。
重新來一次,是不是也是為了讓霍銳有新的生活呢?
如果沒有他,霍銳就不會雙腿殘疾,隻要遇不到他,霍銳就不會再經曆以後的那些事情。
在這場感情裡,從頭到尾,自私的是他沈愈。
他都二十八歲了,又不是真正的十七歲,這樣算不算是誘導霍銳走上一條不正規的路?
他不知道上輩子霍銳到底為什麼會愛上自己,但是這輩子,也許沒有了那個愛上他的契機,霍銳會正常地結婚生子。
沈愈下意識地攥緊了校服的下擺,無名指掐著大拇指的肉,應該陷進去了一塊,沈愈覺得還挺疼的。
但是應該沒有霍銳上輩子那般疼吧。
其實這樣也很好,霍銳就可以很好地過完一輩子了。
沈愈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隔了幾秒,又往上彎了彎,他轉過頭,拿了隻筆,隻是握筆的時候手微微有些發抖。
但是霍銳應該不會發現。
他小心地深呼吸了兩口,“那我不去找班主任了吧。”
他聲音有點小了,也不知道霍銳有沒有聽清楚,也沒有應他,隻是又低頭在紙上開始寫寫畫畫。
沈愈沒有心思再去看他寫什麼。
他現在聽什麼都聽不真切。
隻是在想,上輩子的那些日子,霍銳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喜歡一個人,單戀一個人,真的好難。
明明那麼艱苦的生活,他都熬過來了,但是霍銳的一句話,就能好容易把他擊敗。
他好想二十八歲的霍銳,告訴他,我在這裡,我也喜歡你。
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你找他有用?”霍銳突然出聲,語氣裡還帶了一點暗諷。
張建清再怎麼也是個班主任,一開始同意他倆同桌是因為沈愈是轉學生,座位也不怎麼好安排,但是這次出了按成績排座位的政策,自然不可能再給他什麼優待,沈愈又不是什麼尖子生。
沈愈小聲嗯了聲。
他在抄寫英語單詞,筆尖在紙上印下一個i,頭上的帽子印的很深,都快把紙張給對穿了,成了一個小小的圓。
好煩啊。
他好想回去,回到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那樣霍銳就可以一直陪著他了,他也可以一直陪著霍銳了。
“老大!同桌!我們晚上去吃這個嗎?月考結束了應該好好——”陸疏行轉過身來,早讀課都結束了,大多數人還都在討論著成績問題。
“慶祝一下?”
他拿著手機,敏銳地發覺,氣氛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啊?”沈愈抬起頭來:“吃什麼?”
他語氣還是和平時一樣。
陸疏行撓了撓後腦勺:“就這個什麼烤魚!開在隔壁那條街,新開的!聽說味道不錯啊,我們今天晚自習逃一下?”
陸疏行把手機舉到沈愈眼前,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就湊近了去看沈愈,片刻後,他手抖了一下。
“同桌,你眼睛怎麼這麼紅?發炎了嗎?”
沈愈低垂著腦袋,聽到陸疏行的話眼皮動了動,握在手心裡的筆轉了一圈,又在紙上留下一道痕跡。
“昨晚睡得太晚了,眼睛有點癢。”左手揉了揉眼睛,“很紅嗎?”
他半抿著唇笑了笑,睜大了眼睛去看陸疏行,忍住了沒有把目光瞥到霍銳身上。
陸疏行搖了搖頭:“還好,昨晚老大也是,半夜還打遊戲……我靠讓他拉我們都不拉,太狠了。”
關鍵是打完遊戲以後,老大還爬起來用卷子貼住了門上的窗口,然後做了好久的卷子。
真的是人間迷惑行為。
為了讓陸疏行看清自己的眼睛,沈愈特意往前湊了一點,兩人離得近,原本在筆記本上寫東西的霍銳突然抬頭掀起眼皮看了陸疏行一眼。
陸疏行摸了摸後頸。
嘶,有點發涼。
沈愈眨了眨眼睛,把手機遞還給陸疏行:“可以,晚上去吃,我請客。”
他還欠霍銳一頓飯,不如就此還清。
沈愈之前有了解過,聞禮高二下學期開始會進行分班考試,以成績作為分班標準,當然有錢的話想進哪個班都可以,以他的成績,下個學期也不可能繼續呆在理一班了。
這樣的話,應該對彼此都好吧。
他又揉了揉眼睛,剛剛不癢,但是碰了一下之後就覺得很癢了。
陸疏行還在叨叨:“真的嗎?那多不好意思,聽說他們家烤魚啊燒烤啊味道都很不錯……”
“閉嘴。”話還沒說完,被霍銳直接出聲打斷。
帶著命令式口吻。
陸疏行抖了抖,惹不起躲得起,立馬轉過身去和戚榮討論晚上吃什麼口味的。
沈愈眨了眨被他揉了幾次的左眼,隻覺得眼角特彆乾澀,隻能半眯著眼轉過身去,視線也沒有完全放到霍銳身上,甕聲道:“我還欠你一頓飯,晚上正好請你吃飯——”
話沒說完,抵在左眼處的左手手腕被抓住,隔著校服襯衫和外套,好像都能感受到霍銳掌心的溫度。
“你是嫌還沒發炎?”霍銳半傾著身子,扯開沈愈的左手,湊到了他的麵前,盯著沈愈的眼睛。
沈愈沒料到他會這樣,愣怔了幾秒的時間,眼皮就貼上了帶了些許涼意的指尖。
霍銳的動作很輕,隻是貼合在沈愈的左眼皮上,感受著手底下眼睛微微的顫動,隔了一會兒,發現沈愈沒有退開,也沒有推開他,才鬆了沈愈的手腕,輕輕用了力氣。
眼睛是很脆弱的。
沈愈的左眼被往上撐開了一點點。
霍銳的呼吸就在他的麵頰處,很近很近,他都能聞到男生身上的沐浴露味道,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
原本藏在淚腺裡,很倔強的,甚至好久都沒有見過外麵世界的眼淚,突然就順著內眼角開始不受控製地往下流。
他的眼睛更紅了。
霍銳放在他眼皮子上的手指抖了抖,停頓在那兒不敢再用力。
“你哭什麼?”關鍵是就他碰過的眼睛開始流眼淚。
媽的。
霍銳隻覺得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用力,他已經控製過力氣了,難不成沈愈的眼皮子是水做的,還能一碰就碎不成。
他語氣掩飾不住的不耐煩。
沈愈往後縮了縮腦袋,也覺得自己有點丟人。
乾脆仰著頭,閉上眼睛,脫離開了霍銳的手,咬了咬牙彎著唇角鎮定地平靜地開口:“眼睛不舒服。”
霍銳呼吸頓了頓。
“麻煩死了,不就眼睛不舒服嗎?”他在桌肚子裡找了會兒,才找出包紙巾。
沈愈還仰著頭,一副想要讓眼淚回流的模樣。
霍銳深呼吸一口,隻覺得心頭突突突地猛跳,他說不上什麼感覺,比煩躁更加煩躁,甚至帶了些燥熱。
大概就是因為他穿了外套的緣故。
沈愈真的不是故意想哭,生理性淚水。
霍銳的手一碰上去,他就覺得眼睛更癢,甚至開始發燙。
桌麵上突然傳來紙巾被扔過來的聲音。
沈愈伸手摸了摸,沒有摸到。
十幾秒後,他聽見霍銳冷哼了一聲,然後,一張乾燥的紙巾貼上了他的鼻尖,順著鼻翼一直到眼睛。
“煩不煩。”
男生還哭。
雖然語氣很不耐煩,但是霍銳還是很小心地給他擦了眼淚。
沈愈愣了一會兒,乖乖低下頭閉著眼睛讓他擦。
“謝謝。”
他唇邊的笑意淡了下來,反而看起來比剛剛更加溫和乖巧了。
霍銳垂著眼,視線從他的唇邊再次掃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流了眼淚,沈愈的唇有些乾,唇色也沒有剛剛那麼潤了,變得淺淡了起來。
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霍銳心頭一跳。
他今天一定是瘋了。
他把紙巾扔進沈愈的手裡:“說謝謝有用?”
沈愈捏了捏紙巾,睜開眼睛,左眼比右眼紅了很多,有點可憐。
他眨了眨眼睛,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宋揚蹦蹦跳跳從前門繞到了後門口的位置。
“沈同學!!我們倆的成績差不多!說不定可以坐一起呢!”為了避免被霍銳趕走,他還特意隻站在了沈愈身後的位置,靠著牆。
沈愈:“……”
他都缺考了一門,宋揚成績居然還和他差不多……?
突然從宋揚身上找到了自信。
沈愈回過頭:“看老師安排吧。”
宋揚點了點頭,他還是很喜歡新同學的,還給他抄作業,讓新同學和霍銳同桌實在是太可怕了。
“你眼睛發炎了嗎沈同學?”
宋揚彎下腰看了看,“我有眼藥水!你等等我去拿給你!”
沈愈還沒來得及製止,宋揚不愧是體育生,嗖地一下就跑回自己的座位了。
霍銳偏過頭看了沈愈一會兒,冷笑了聲,站起來伸腿勾著後門。
關門的聲音有點大,驚得好多人都往後排看了看。
看到霍銳臉色超級臭,一個都不敢看了。
沈愈也被他這一下嚇了一跳。
他張了張嘴,突然發覺自己好像也沒有什麼立場去指責霍銳這個行為不好。
之前還能腆著臉皮,但是現在,突然想明白之後,就沒有那個勇氣了。
他雖然活了那麼久,但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關了門,霍銳一句話都沒有說,又重新坐回了位置。
沈愈也沒有再說話。
教室裡依然鬨哄哄的,就是他們這邊突然變得很安靜。
宋揚也沒能再過來,沒隔多久,第一節課的鈴聲打響了,張建清抱著一堆卷子踩著鈴聲進的教室。
一進來,張建清就把卷子摔在了講台上:“隔一層樓都聽見你們在那鬨!”
“看看排名表!你們好意思鬨嗎!”
原本的竊竊私語聲被他吼的沒了。
“我們班這次的總排名,年級倒數,自己好好反省吧,尤其是那些比開學考還差的,上課教過的基礎題目,教科書上照搬的題目,我們班還有人做錯!”
“那不是有人缺考了嗎?”
“就是啊張老師……”
“還有臉找借口?數學就少了一個人,理科班排名還是倒數!你們怎麼好意思的啊?”
張建清順了順氣:“這次數學考試除了基礎題,其他確實難,錯了我也不怪你們,但是就基礎題錯了的,我也不多說了,課代表過來發卷子,反正分數已經看過了。”
數學課代表縮了縮脖子,上去拿卷子。
第一張就是霍銳的,很明顯,被單獨抽出來研究過。
“其他我也不多說,之前也說過要重新排位置,這節課我們就搞這個事情,我也不上什麼新課了,下午的班會課我再上新課。”
意思就是用來玩的班會課沒了。
有人歎氣。
張建清嗬嗬笑了聲:“還有個事兒,薑洲轉學了,學委的位置空了出來,暫時由班長白卉兼職一下,具體人選到時候我和幾個老師商討一下。”
“薑洲怎麼就轉學了?”
“估計是因為惹了霍銳了吧?那天好像是霍銳帶著人去辦公室的?”
“誰讓他瞎說話,還誣賴彆人。”
張文裡握緊了拳頭,瞪著說話的人。
沈愈寫字的動作頓了頓。
薑洲這幾天一直沒有來學校,他以為是因為傷太重了沒辦法正常上學,沒想到卻是直接轉學了。
沈愈垂下眼。
今天好像,是讓人很難受的一天,明明外麵的太陽那麼好。
“行了,有什麼話給我下課再說,再交頭接耳就去外麵站著!”張建清還在繼續說著。
數學課代表把卷子發到他們這兒,隔了一會兒又過來了。
霍銳直接伸手接過沈愈的數學卷子。
快速地掃了眼,和他想的差不多,基礎的題目都沒有做對。
沈愈正低著頭,視線下突然多出來一張卷子。
卷麵上沒有分數,但是錯的題目都被做了記號,卷子上麵還帶著一張小紙條。
是霍銳的字跡。
[和你沒關係]
沈愈抓了抓筆。
什麼和他沒關係?
薑洲的轉學嗎?
這個人怎麼這樣——明明就不願意再和自己做同桌了,還說這種話安慰自己。
就因為——生死之交嗎?
沈愈突然惡劣地想,如果他直接告訴霍銳,自己喜歡他,他們不是生死之交,霍銳會不會比現在還要討厭自己?
還未來得及細想,張建清又拍了拍講桌,拉回了沈愈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還是做不到。
“之前已經提過月考成績出來後要換座位。”張建清環顧了一下整個教室,視線落到霍銳那邊的時候微微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