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舅舅身邊的日子, 是碇真嗣懂事以來從沒有過的輕鬆快樂。孩童不懂成人世界的詭譎狡詐與暗潮湧動,更不明白父輩之間交錯的陰謀與理想,擺在碇真嗣麵前的真相隻有一個。
——他是被父親拋棄的孩子。
但他的舅舅做得夠好,他沒有刻意抹除他父母的存在, 隻耐心地陪伴著真嗣,給他良好的成長教育環境, 和體貼又溫柔的善待。
真嗣不是很想念遠在日本的父親, 這麼多年來,他們連電話溝通都屈指可數, 每次通話, 被他稱為“父親”的那個男人在電話的另一端總是一副生硬疏離的語氣。舅舅卻不是這樣,他說話做事溫柔又平和,哪怕真嗣是孩子, 舅舅也會處處顧及他自尊和說不出口的依賴。
那個有著和真嗣相似麵容的男人不僅會在工作日的時候抽空來看他的校園演出,還會帶著真嗣去郊外玩兒航模。這些本該是他父親的工作, 那個男人卻偏偏管生不管養, 有的事, 他當做而又刻意未做。
成人總說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沒有說錯,真嗣的確不懂很多事。他隻知道,舅舅和父親的工作是一樣的,同樣的忙碌,同樣要操心很多複雜的工作,舅舅能夠把他帶在身邊, 父親卻會把真嗣扔在身後,果斷離開。
現在的生活非常幸福,真嗣沒有什麼挑剔的。小小年紀的他漸漸學會好好睡覺,不要胡思亂想,不再逼自己在孤冷中下沉。但不過,有時候,碇真嗣午夜朦朦朧朧睜開眼,會無端地回憶起童年的過往。
那會兒,媽媽也很忙,但是媽媽也會像舅舅一樣,常常抽時間陪伴他。反倒是家庭中“最重要”的爸爸,卻好像一次也沒有出現在親子的記憶之中。
或許就像舅舅說的,人生如同鍛煉精鋼,當重去雜存粹。有些關係,有不如沒有。有的人,見了不如沒見。
碇真嗣便不花太多的時間去思考關於父親的事,比起那個在他童年記憶裡留下暗灰色背影的男人,舅舅口中溫柔的母親更值得真嗣了解。
無論放在哪裡,赤木直子都是一個極優秀的女人,她的智力與能力,完全不在碇唯之下。她一手設計與構建的超級計算機係統,將為全球的決戰部門提供事務管理、信息數據分析支持與決策服務。這套係統采用了人格移植的操作模式,具有博弈思考能力,意義重大。
它還沒有徹底完成,但赤木直子已經驕傲地為它命了名。
MAGI,聖經中祝福了神子誕生的三位賢人。
MAGI趨近完成,赤木直子對碇源堂的愛戀也越來越深重。這段沒有見光的愛情,起初,隻是她難以形容的意亂情迷,可女人的愛,就像踩在沼澤上一樣危險,若沒有及時掙脫,日久天長,隻會越陷越深。
赤木直子當真愛上碇源堂了,她冷靜的眉梢眼角,總會因為那個男人而綻放波瀾。不能在外人麵前顯露的思慕和眷戀,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無酒自醺,化作熱情與纏綿,毫無保留地交付與碇源堂。
碇唯已經去世多年了,他與碇唯的孩子現在也在中國和舅舅同住。赤木直子睜開眼,那個男人閉著眼,沉沉睡著。她伸出纖長的手,小心翼翼地勾勒他麵部線條,又幸福,又悵然。現在,他們之間有什麼障礙嗎,像天河一樣不可跨越?
已經這麼多年了,為什麼碇源堂還要謹慎地遮掩他們的關係呢。
同事戀情並非醜聞啊……
赤木直子起床梳洗打扮,對鏡自照,依舊是精乾成熟而美麗的模樣。
她保養得很好,麵部緊致,毫無下垂,更無細紋。可歲月的殘忍是一把刀,它會在另一層麵上,誠實地展現一個女人真實的年齡。
她早已經不年輕了。
說來有多荒誕呢,她的女兒赤木律子已經二十餘歲了。年輕的女孩子,渾身上下都有一種清爽的風度,無需過多的裝扮,她們的青春美貌便足夠令中年人嫉恨。赤木直子沒有喪心病狂到憎厭女兒的程度,隻是她有時看著赤木律子和葛城美裡,心裡總忍不住感歎。
年輕真好,美得毫不費力。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是最好的科學家之一,曾經十分自信,相信一個階段總有一個階段的美,而自己的魅力超越形象之外,絕不會因為時間而過時。那會兒的她,看著年輕的女孩子隻會單純欣賞,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隱晦惆悵。
她是有些恐懼的,如果她真的就這樣一天天老去,她的愛人能夠一直留在她身邊嗎?
說起來……碇源堂到底愛她的什麼呢。赤木直子胡思亂想著,坐在電腦前發了一會兒的呆,趁著沒有人,她拉開抽屜,從最深處翻出了幾瓶藥,倒出五顏六色的小藥片,和水咽了下去。
年紀越大,美貌越是依賴激素的賜福。一旦停經,衰老就很快了。
她還想把現在的模樣再維持一會兒,因為愛情,她不敢放手讓自己就這麼老去。
揉揉隱隱發漲的額角,赤木直子又想起了沉默寡言的情人。
碇源堂近來很不好過,因為Seele越來越倚重中國北京支部的碇慧,北京支部沒有承擔製造EVA的任務,他們有更多的空間去研究自己的課題,各項工作進展都很快,碇慧把成本投入控製得很好,方方麵麵的表現也讓人難以挑剔,比起碇源堂,碇慧的行事更透明,這也讓Seele非常放心。
這對碇源堂來說不是好事。她不太清楚內情,隻知道碇源堂和碇慧之間一直有些矛盾。碇慧一句招呼都沒打,就帶著碇源堂的孩子去了中國,碇源堂更曾隱隱地表示過碇慧很礙事這種態度。
碇唯離去之後,碇源堂能信任的人隻有她了。現在,他那麼難熬,所以她也該再努力一點,多為他做些什麼分分憂才對。想到這裡,赤木直子輕敲鍵盤,喚醒待機中的電腦,繼續與一行行代碼奮鬥。
收到近來的監察報告,章珎匆匆瀏覽了彙報頁,目光在赤木直子的動向上停留了片刻。
她為了碇源堂還真是拚啊。
如果這樣一個用儘全力去愛的女人突然得知自己對那個男人來說隻是被利用的物事,甚至,那個男人現在還生出了某種異樣的心思……那她可得怎麼辦呢。
“女之耽兮……”章珎搖搖頭,將內容徹底記入腦中,然後徹底清除掉報告的物理痕跡。
MAGI的完成尚需時日,而他當下最期待的,還是今天晚上與中方高層人士的見麵。Seele雖然實力強大,但是與世界各政府終究不是鐵板一塊。各國隻是為了生存,硬著頭皮支持Seele罷了。如果大家當真毫無怨言,日本政府怎麼會一直給人工進化研究所使絆子呢。
更彆說,Seele的理想不等於全世界數十億人的願望。
他想把Seele的老頭子拉下來,徹底毀掉那個不切實際的瘋狂理想。僅憑他和北京支部的力量,要想戰勝勢力盤踞已久的Seele,還是太過薄弱了。
不依賴國家的力量是不行的,值得慶幸的是,中國恰好是全世界最大的世俗國家,即便中國內部不可避免地遭到了Seele的侵蝕,可總的來說,從上到下,絕大部分國民完全沒有興趣為了所謂的神明奉獻生命。這就是他們合作的基礎。
為避開Seele和碇源堂的監視,爭取今晚難得的機會,他這些年來著實耗了不少功夫。雖說日本也有這類世俗派的存在,但很可惜,日本太小,綜合國力太弱,太容易受到Seele這等外界勢力的桎梏,和日本政府合作,不僅難以得到快速的回音,而且還有被老人們旗下所屬機構半路截殺的危險。
因為章珎的特殊身份和這些年所積累的信用,那位被派來的高層相當精乾可靠,第一次的談話非常簡單,雙方略略交換了彼此的誠意和態度,便結束了這短短的溝通。
之後斷斷續續的幾次私下會麵裡,上麵也將自己的意思進一步表明了。
使徒一定會被清除乾淨,Seele的人類補完計劃不能實施。
有這個明確的態度在,後續的合作就很好談了。事實證明,國家機器如果有心,動作可比Seele那些特工快得多。
章珎很快就看到了一件東西。它的外形像一個沒有發育完全的人類胚胎,被封印在透明的樹脂當中。
這個奇特的東西,就是引發了第二次衝擊的亞當。南極事件發生後,亞當被還原成胚胎,並在災難現場為人類所尋獲,加以封印。這麼多年來,它一直被嚴格地保存於德國支部。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然這麼輕鬆地就被拿到了。
章珎驚歎他們的辦事效率之餘,也在循著死海古卷的記載提示,不動聲色地尋找還沒有被孵化成熟的使徒。完全體的使徒,體型堪比一座大樓,破壞力更是令人咂舌。但在胚胎時期,這些成年之後輕輕鬆鬆就能毀滅掉一座城市的惡魔,也都脆弱得像個幼兒。
脆弱到什麼程度呢?
隻要找對核心的位置,一把小型激光炮就能輕鬆地解決掉一個使徒。
五隻使徒還沒來得及孵化誕生,就已被人掐滅了生機。
有章珎有意無意地放水,北京支部很快就悄悄地混入了許多有特定任務背景的中國人。這些中國人在忙著殲滅手頭的師徒,順便探察Seele的背景。
就在中國支部陷入忙碌的同時期,日本總部也發生了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赤木直子一不小心進入了黑之月基地地下深處,見到了數量驚人的人類女性複製品。
這些複製品個個都有和碇唯相似的臉,與空洞茫然的雙眼。
以赤木直子的專業知識,短暫的驚愕之後,她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複製品都是用來做什麼的。她被真相嚇得倉皇逃離,章珎本以為事後她會對碇源堂發作,逼問索要一個答案,卻沒想到她壓根沒有和碇源坦白這一問題。
赤木直子隻是在靜靜地沉思一天之後,悄悄地讓自己的女兒赤木律子離開這個水極深的地方。
碇源堂對赤木律子的離開很不滿意,晚上私會時,語氣略重地指責了赤木直子。
赤木直子背對著他,坐在鏡子前,始終沒說話。
她想起比她年輕十多歲的碇唯,以及她所認識的許多年輕女孩。真是荒誕,這段戀愛的開始,原本是一時心軟與單純的情/欲,發展到現在,她卻已經走不出去了。她一心裝著碇源堂,而對方心裡卻能裝下她之外的許多人。
碇源堂很不高興的樣子,他毫無興致,扭身欲走。赤木直子又輕又快地站起來,從背後環住了他。
不同於以往的依戀,這個擁抱沒有一點點情/欲的味道,像一陣風一樣,輕極了。
情情愛愛的細微與扭曲之處,章珎不太明白。因此,他也就想不通,赤木直子這般保持沉默,究竟是因為她的矜持和自尊,還是因為她舍不得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到這種程度。
如果是後者,那愛情這種東西,簡直是太不可理喻了。
MAGI係統正式完成,全世界的人工進化研究所相關組織也隨之易名,取名為NERV。箱根的要塞都市,也以第三新東京市的新名稱為世人所熟知。
離誓約的期限已經很近了,Seele突然發現,自己等人的日子似乎突然變得有些艱難了。明明一切都順風順水,但不知為何,就是有種處處受限製的感覺。等到Seele專屬的金援人員接連遇到麻煩,Seele才意識到,自己是被人有預謀地敵對了。
這個組織的勢力積攢了多年,這種軟性的衝擊對他們來說完全沒有威懾力。Seele的行動極為簡單粗暴,他們本來想直接動用直屬武力,解決掉最能給他們找麻煩的敵人。但沒想到,對方的武力比他們還迅猛。
記得嗎,大概是三四年前,碇慧推動的無人駕駛作戰機器人項目?
當時,碇慧一直聲稱,無人駕駛作戰機器人的操作難度比EVA低,生產製造也更簡單。
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
這些機器人安載了戰鬥模塊之後,配上北京支部提供的武器,作戰表現優越得嚇人。
事實證明,多數人用儘一切供養Seele等團體,可不是為了讓Seele的老頭子帶她們出街消費。以中國為首,印度等國快速發聲,在輿論上占得先機之後,第二次衝擊真相的錄音,被一個名叫華萊士的美國記者拿到手,並公開發表了出來。
Seele的老頭子們大勢已去,被摁著頭下台了。他們下台後,不少有機會頂缺的人頗為高興。
聯合國職能仍在,隻是換了幾個管事者。
作為眾人眼中的Seele親信,碇源堂也被迅速地控製。
第三新東京市與NERV基地總部被重新調整,徹底以一座要塞為自我要求。沒有了按照劇本走路的Seele與碇源堂插手,新的作戰策略由所有已完成版本的MAGI重新推算,成功率頓時比之以前高了不少。
赤木律子用MAGI係統人格移植操作的原理,設計了能夠產生絕對領域的自動戰鬥係統。進一步彌補了無人駕駛作戰機器人的缺陷。
使徒很快便一個接一個的降臨了,無一例外,通通倒在了多台無人駕駛作戰機器人的麵前。
世界的危機初步解除了。然而Seele那樣的狂信者和瘋子就像韭菜,割了一茬還有一茬。Seele垮台後,還會有彆的瘋子冒出來,以什麼事業的名義,要求和神再度融合。為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那當然是……
拉出火箭來,將兩位酷愛給人類添麻煩的神扔到宇宙中去啊。
章珎拿出一副望遠鏡,目送著火箭被科技的力量推動到蒼天的儘頭,繼而消失不見。
不出意外的話,被禁錮在火箭中的神祗們,將在數十年後一個良辰吉日裡,喜滋滋美洋洋地撞上一顆恒星吧。
經驗告訴我們,使徒很強,超越了常理,甚至還踏入了高維物理的領域。然而使徒的實力再誇張,也沒有摧毀一整顆星球的能力。更彆說現在的亞當與莉莉絲都是沒有靈魂的完全肉/體。
凡人皆有一死,即便是創造了生命的神也逃不過這項宿命。
Seele的老頭子們濫用職權,玩兒得非常過火。無論他們怎麼掩飾,為自己增添正義性,第二次衝擊給全世界造成的巨大災難都是客觀存在的。那些曾經雄踞這個世界權力高峰的老頭子們紛紛下台,戴上了法律為他們專門定製的銀色手鐲,黯然地踏入了重重大門之後。
他們會有應得的處理,至於是反人類罪,還是危害社會罪,那就不是章珎操心的範疇了。
章珎在忙另一件事,那就是送EVA初號機與二號機離開地球,把它們安置外太空去。
這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但或許是最能保護兩台機體的緊急措施。
現在的世界,已經不需要這些EVA參與戰鬥了。對世人來說,EVA最後的價值,也許就是作為高等科學的集成體被科學家們翻來翻去地進行深度研究。三號機等機體倒也罷了,初號機和二號機內部,可是不同程度地保留著人類鮮活的靈魂。
這兩台機體留在地麵上,總歸不是什麼上上之策。現在章珎還在,一切好說,以後如果章珎離開了,它們的下場就不能被保證了。
偉大如愛因斯坦,死後還會被他人違背意願摘掉大腦。
這位大科學家的遭遇,生動地詮釋了何謂人走茶涼。因此,章珎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試圖考驗人類的節操比較好。
推動器點火,兩架火箭一前一後,帶著EVA,向天外騰飛。這天,不知道真相的真嗣在考試,未能到來,隻有一個女孩子躲在現場的僻靜角落裡哭得稀裡嘩啦的。這個紅發的少女叫做明日香,她的經曆和真嗣非常相像,因為她的母親也參與了EVA核心融合實驗,二號機內承載的靈魂,就是她的媽媽。
章珎又花了不少時間去安慰她。
明日香是個性格複雜,極度驕傲敏感的早慧兒童,安慰這樣一個孩子不是什麼容易事。光是哄她止淚,就耗了章珎兩個半小時的時間。
回程的車上,章珎做了一個夢。短發的女人逆著光站在他麵前,橙色的生命之湯在他們兩人的腳下輕輕蕩漾。
那個女人柔柔笑語道:“塵埃落定了呀。”
“是啊。”章珎看著這個麵帶微笑的女人,始終無法指責她種種魯莽的行為。他半笑半歎道:“一件事情,也許能有好幾種解決方式的。”可你偏偏選擇了最無法回頭的一種。
身著白褂的碇唯站得直直的,她笑道:“所以,我們姐弟兩從不同的角度來做同一件事,不就能把成功率提得更高了嗎?”
說得很對哦。她的狡辯太有道理,章珎一時竟然不能反駁。
“慧,”碇唯展眉,如水般溫柔,“謝謝你。人類的事,真嗣的事,我都能放心了。”
章珎搖頭道:“不用謝,我倒寧願你怪我。因為……從此以後,也許你會非常孤獨。”推進器和各種裝置解除之後,兩台機體很可能會在真空中分散開。屆時,也許碇唯將獨自一人漂流在廣袤的太陽係中,百年,千年,萬年,巡遊在不變的黑暗裡,那樣的長生對人類來說,豈不是噩夢嗎。
碇唯微笑道:“不,隻要我想著你們,就不會難過。隻要太陽、月亮都還在,一切都沒有關係。不管在哪裡,我會一直注視著這片大地。”
隻要活著,人類總能留下自己獨特的印記去演繹生命的浪漫。或許對碇唯來說,這樣的結局真的不算壞。章珎輕且長地歎出一口氣,仰起臉,溫和沉靜地看著數步之外的碇唯。
碇唯靜靜地看看自己的弟弟,生前,她用肉眼看到的碇慧,是一個清朗俊秀的普通都市男孩。死後,她隻剩下靈魂,反而能更清楚地看清弟弟的真實模樣。
輝如朝日,雅重玉質。束發袍衫,溫潤至極。分明是一個古時貴公子。
雖然外表不一樣,但他還是自己的弟弟沒錯吧。
碇唯的眼睛輕輕一彎,她柔聲告彆道:“再見,慧。”
章珎也笑了。“再見了,唯。”
碇唯徹底走了,甚至沒有來得及和真嗣打招呼。天邊晚霞初露,如一片望不見頭的彩錦繁花。章珎站在湖邊,看波光粼粼的水麵,默不作聲。一位少年在他身後出聲道:“你好像活了很久?”
章珎側頭看了看他,勾唇微笑,沒有回答。
他見過那個少年的資料,這是Seele的老頭人為製造出來的使徒,擁有亞當的靈魂。雖說是使徒,但現在,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少年似乎無視了章珎的冷待,繼續自來熟一般地追問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靈魂,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在意呢?”
在意……有嗎?
章珎笑笑,轉身離開,由始至終都沒有和渚薰說過一句話。
他好像的確很在乎碇唯,但那就像曾經很在乎路易一家一樣,沒有任何奇怪的原因,隻因為碇唯是一個好姐姐。
這一世的父母去得很早很早,那會兒章珎還很小。父母留下的錢精打細算,對兩姐弟來說也算合用,唯一讓人煩惱的便是他那不算健康的身體。
碇慧幼時體質很差,一個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讓他患上肺炎,而且還有小兒哮喘,病起來總給人沒完沒了命不久矣的感覺。他經常生病,又因為身體裡住著一個成熟靈魂的關係,從小就不像彆的孩子那樣活潑天真,愛笑愛鬨。
這樣一個小孩,自然會被大人們懷疑是不是心理健康出了問題。
章珎躺床上百無聊賴地翻看兒童讀物的時候,是承受了喪親之痛的碇唯出現在他床邊。她總是帶著溫柔親切的笑,把手疊在一起,手指靈巧地擺出種種動作。然後笑眯眯地和章珎說:“慧,你看,是小羊哦。”
你看,是小羊哦。
就為了碇唯那份關心和微笑,他發自內心地認可了這個女孩作為他姐姐的資格。
如果沒有共同生活的那份回憶,也許碇唯說她想嫁給六分儀源堂時,章珎就能狠下心來,用各種陰謀陽謀,乾脆利落地製止她。
偏偏碇唯是他重視的姐姐,所以他當時才會無可奈何地讓步。
所以……才會發生後來的種種。
縱容果然是有害的啊,姐姐。
章珎慢慢睜開眼,暮色沉晚,燈火星起。他把手插在兜裡,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沿著這條路再走兩公裡就到家了,外甥真嗣一定在乖乖地等舅舅一起吃飯。
他會好好地照顧這個孩子,不僅是因為碇唯,不僅因為碇真嗣值得,更是因為自己應儘的那份責任。
“我們是家人啊,慧。”他病到喘不上氣的時候,那個女孩一邊想辦法給他急救,一邊紅著眼睛撐著鎮靜的笑容這麼對他說道。“我不會就這麼放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