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一年, 泰溫公爵的生活並不怎麼順心。一向讓他驕傲和珍愛的長子詹姆不知為何,堅決拒婚。而徒利家族那邊,不知是何原因,徒利公爵似乎對這樁婚事也不怎麼上心。
至於家中, 一向溫柔嬌弱的喬安娜不顧他的阻攔,每天硬是要撐著病弱的身體去陪那個丟人現眼的侏儒。
西境之內也有不少問題, 隻不過這些年一直靠他的積威壓製著而已。
這樣下去可不行。
必須想辦法讓蘭尼斯特家族重回王國權力中心, 或者用彆的方式對王室施加影響力。饒是如此焦頭爛額,泰溫也沒有後悔當年辭去首相的職位。
像伊裡斯那樣沒完沒了地騷擾彆人的老婆, 是人乾事嗎?維護所愛, 問心無愧。隻是,當年泰溫離開君臨的時候,一度以為自己還能順利回去。因為, 雷加是那麼年輕,沒有經驗, 而那位艾林老公爵又是那麼蒼老、手段綿軟。生活在群獸的巢穴裡, 雷加遲早有天會需要他——有資曆有能力、正當壯年的泰溫公爵——的幫助。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 雷加竟然出人意料地能乾?繼位之後, 雷加開源節流,整治**,輕鬆地解決了伊裡斯遺留下來的國庫虧空問題。而且現在,王領也被他牢牢地抓在手心,據說那裡的領主完全唯雷加馬首是瞻。
當時,誰能看出那個沉默寡言、隻愛看書的書呆子王太子居然有這麼成熟的手段。
想起被召入君臨城後就漸漸失去聯係的幼弟吉利安, 泰溫的緊迫感又強了幾分。
如果能夠和吉利安聯係上,內外通力,家族的行動也會方便得多。不知道國王到底給吉利安分配了什麼樣的任務,以至於連身在王領的貴族們也不清楚吉利安的行蹤,甚至還表示就沒見過他幾次。
如果吉利安這裡指望不上,他身在君臨的女兒瑟曦就該有所行動了才行。泰溫一邊認真思考和國王談婚事的可能性,一邊提筆寫信,準備和瑟曦交代幾句行動。
這時,他的學士匆匆走進來,附上一封蓋著王家徽印的信:“大人,出事了。”
事情是這樣的。
在王領各城鎮都設立了法院的現在,當地貴族們已經隨即喪失了司法裁判權。起初,他們忙著掙錢,並沒有察覺到什麼——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中的某些犯罪者堂而皇之地遺忘了自己的罪行——但很快的,在這些法院解決了些一些案件之後,在觀望中漸漸變得大膽的民眾開始提起了更多的控訴。
他們控訴的對象,是一些貴族。這些中低級彆小法官不敢亂來,他們小心地把問題反映到上層,最後落到擁有最高裁判權的國王麵前。
但是那位年青的國王隻是淡淡地說:“貴族犯法,亦當與庶民同罪。”
有國王的態度支持,法官們迅速開始行動。不少曾經作奸犯科的貴族老爺們一臉驚詫地被扣上了鐐銬,鋃鐺入獄。
在以前,麵對控訴,貴族能夠提出對自己有利的審判要求來保護自身。但現在,這條規定已經被廢除了。
因為平民們沒有發起比武審判的資格,所以現在的貴族也沒有。
犯下故意傷害罪的平民會被殘肢,強/奸犯則會被閹/割,以往這些刑法在這些貴族的耳中隻是聽過就算了,可等到此刻這些嚴刑真的要落到他們頭頂時,他們才終於感受到了法律的嚴苛與恐怖。
章珎裝模作樣,事後又在彆的貴族麵前唉聲歎氣地表示遺憾。他秉持著打一棒子給一甜棗的優良作風,又拉又打,一邊放手讓法/院審判罪人,一邊不動聲色地繼續扶持下級貴族、中產階級和有一定學識與能力的平民。王領貴族被他耍得團團轉,一時之間全都縮起尾巴老實做人。
在這個時代,王領的律/政已經是相當公平公正了。有些窮途末路之人在絕望中聽聞了王領近來所發生的事,他們拚儘全力,跑到君臨城大聲舉訴一些高級貴族犯下的暴行。
這些高級貴族有孿河城侯爵瓦德·佛雷,恐怖堡公爵盧斯·波頓及其私生子拉姆斯·波頓……
瓦德·佛雷被指控涉嫌殺害妻子,年歲不高的拉姆斯·波頓則被指控……他所犯下的罪行實在太長太長了,並且極度令人發指,整理原告口述的法院秘書在記錄的時候有數次手抖到握不住筆,還有承受能力更低的文職人員當場在現場嘔吐的情形。
就連半養老狀態的艾林老公爵在查看指控文件時也露出了駭然的神色。
波頓家族不是向北境守護發過誓放棄活剝人皮的傳統嗎?還是說,這其實隻是拉姆斯·波頓一人的瘋癲行為?
明明還是個不大的孩子,為何會做出那麼多駭人聽聞的惡行?
章珎搖搖頭,示意他翻到下一頁。
艾林公爵一看便沉默了。
拉姆斯的殘忍或許確為瘋癲的產物,但他毫無疑問地是他父親盧斯·波頓的一麵倒影。如果由盧斯·波頓來親自執行,是不會有受害者能夠逃出來的。
人類,是一種會定向進化的生物。恐怖堡波頓家族的剝皮、虐殺史可以追溯其百代先祖之前。曆代波頓都掌握了極為豐富的活剝人皮經驗,並且代代相傳,不斷進化。到盧斯·波頓這一代的時候,他們似乎已經演化出一種極端殘忍、暴虐無情的性格特質,這種特質的存在,使得他們更加在迫害他人的時候更加地得心應手,從容自若。
波頓的罪行傳說,在王領之內掀起一陣軒然大波。和波頓比起來,王領貴族們個個都顯得那麼老實巴交、樸實無害。
章珎以國王的名義要求兩位高級貴族儘快到君臨城參與審問,然而瓦德·佛雷借口自己年事已高遲遲不動,盧斯·波頓更是花樣百出,兩人硬是不肯動身。章珎與臨冬城史塔克公爵、奔流城徒利公爵去信,兩位公爵回信表示,如果要強行裁決這些人,可能會在區域內引發戰爭。
他們詢問章珎,是否能通過彆的方式解決這些問題。
章珎收到信後隻回複了一句:“不用了。”
不用了,那是什麼意思?
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章珎直接列出了這些貴族的暴行,以街頭告示和報紙、文書的形式,將這些人的所作所為直接展示給全王領的人們看。
托前些年王室大力推廣學堂教育的福,王領地區年輕一代識字率很高。這些能讀能寫的年輕人震驚到發抖,結結巴巴地將王室所公布的罪行告知身旁不認字的老一輩。
王領地區的人炸了。
誠然,王領也有貴族犯過搶劫、侵占財產、殺人或強/暴等罪惡,但像恐怖堡公爵盧斯·波頓這般把惡意發揮到極致的凶惡之徒,王領從來沒有出過。
即便並非親身遭遇,王領之民也對恐怖堡公爵治下的人們的悲慘遭遇感同身受。這既是人類的共情心使然,也是因為王領之民將自己代入到同等境遇之下,他們隻需要稍稍想象那種恐怖,憤怒和恐懼就能讓他們的情感發生沸騰。
那天,紅堡下聚集了無數的人。那位指控波頓家族的受害者脫下自己的外衣,露出色塊斑斕的身體——那些暗紅色的部分,是因為皮膚被波頓細心且巧妙地剝去了。
他高高地舉著一塊乾枯的海帶似的東西,那是他家人留在世界上的最後證明——左腿的皮。
丹妮莉絲和傑赫裡斯站在紅堡的城牆上,第一次直麵人類最凶殘的部分,兩個孩子滿目駭然。
章珎看著憤慨的群眾,想起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曾經說過,“忍耐來源於對更大的惡的清醒意識,以及擺脫或者對抗這種惡的渴望。”眼下的這種狀態,還有必要讓他們、讓自己繼續忍耐嗎?
他搖了搖頭。
維斯特洛大陸的騎士,深受榮譽與傳統騎士精神的影響。
拿禦林鐵衛舉例,他們是一群以絕對忠誠為人生目標的戰士,國王的意願就是他們的意願。假如說此前,他們還因為骨子中傳統精神對章珎提出的那個計劃存在些許猶豫,在這一天之後,那些困擾全都不複存在了。
像這樣一群騎士,你讓他們在自己的生命與榮譽之間二選一,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榮譽。
但你若讓他們在無辜者的性命與自己的榮譽之間二選一,他們有很大的可能選擇無辜者的性命。
章珎說:“這場戰爭,不是為了一人一家的私欲,而是為了終結這長久為人所忽視的暴力。若跟隨我而行動,也許會在戰爭中失去名譽、為人所詬罵、為親眷利害所唾棄。即便如此,你們仍願意與我一起嗎?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為我們的維斯特洛?”
不過一秒的靜默之後,瓊恩·克林頓與亞瑟·戴恩迅速做出單膝下跪的動作,剩餘的禦林鐵衛、吉利安·蘭尼斯特,以及賽提加、瓦列利安、戴恩等家族成員緊隨其後。
沒等他們成功跪下,瓷器的碎裂聲就在身前響起。眾人抬頭,隻見一臉平靜的國王手中拿著破碎的半邊瓷杯,細細的血流從他的掌下緩緩滴落。
這些人的動作那麼快,他根本不可能趕在他們跪下之前說完那句“平身,彆跪”,更不可能挨個扶住。
唯一阻止這些人下跪的方法,就是用另一種動靜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所以他順手拿起身旁的瓷杯,往側方的牆壁上一砸。
身後的侍女臉色忽然蒼白:“陛下!”
章珎擺擺手,示意她不用管。他放下破碎的瓷片,任憑手上的傷口持續淌血,這才慢慢地說:“彆跪。因為這一次,是我該感謝你們才對。”
僅僅一天之後,由國王親手寫的公開信被王家印書局緊急印製成報紙,隨後發往王領各地。同時,國王致列位諸侯貴族的信也被綁在渡鴉身上,飛往各座居城。
像上一次那樣,能識字的人在城鎮或村莊的中央,大聲地朗讀了信件內容。
而在諸侯的城堡之中,同一天內砸了不少瓷器。
國王是瘋了嗎?
什麼是推恩令?哪家會任由自己被王室這樣慢刀屠宰?
他們的驚愕還在臉上,另一個悲號就傳過來了。王領幾乎所有平民,都支持王室懲戒那些作奸犯科卻又逍遙法外的罪人。
兩廂一結合,這種情況隻導向一條最終結果。
君臨城中,章珎本來做好了艾林老公爵和他翻臉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老人的反應卻是非常的平靜。
“您為什麼不說呢……不信任我嗎,是因為我老了嗎?”
章珎沉默稍刻,坦白道:“是因為我不敢賭您的反應。您是穀地守護,在您的身後,除了鷹巢城,還有數不儘的穀地貴族。我不能因為傲慢而去冒這個風險。”
瓊恩·艾林隻是緩緩搖了搖頭:“我管不著的。艾林家族世代單薄,有無推恩令,對我們影響不大。至於穀地貴族們……”老人蒼白地笑了,“他們中的某些人,我也知道。從貴族延續的角度來看,我很難發自內心支持您的計劃。但如果站在維斯特洛人民的角度,我能夠理解。一個行為的道德性不取決於它的結果,而僅僅取決於該行為背後的意圖。所以,年輕的陛下,請您儘管去做吧。”
一場決定了維斯特洛命運的戰爭打響了。王室派出的宣政官與軍隊一同出發,每到一地,當地領主隻可能有兩個選擇:接受,或是戰爭。
絕大多數領主當然不會選擇前者。他們實在不知道,那位國王到底是發作了坦格利安的瘋病,還是狂妄到不自量力。
沒有龍的坦格利安,想以小小一境之力對抗六境諸侯?
做夢。
章珎很快就讓這些人知道到底是誰在做夢。
暮穀鎮叛亂之後,那些驚豔了世人的火炮仿佛如一閃而逝的流星,很快就因為再無用武之地而消失在眾人的聽聞之中。然而,在龍石島,對火器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過。如何提升火炮的機動性,如何讓它射程更遠,準度更高?七年來,龍石島的匠人一直在邊學習邊努力。
他們同時還根據火炮的基本原理,創造出了更輕便易攜的火器。
在後世,我們將這種武器稱之為“槍”。
的確,王領很小,物產也不豐饒。哪怕傾儘王領之力,最終拿出來的軍士也隻有五萬人,這個數字和全維斯特洛的領主私軍比起來,無疑處於劣勢。正因如此,火器的出現與大量應用才顯得尤為重要。
扔掉武士傳統,扔掉騎士精神,不要近身戰,不要拉鋸戰。直接以武器優勢將敵方迅速打至潰散,最大程度地避免人員消耗。
身在與真龍軍交鋒的現場,除了震天響的火炮聲和連綿不絕的槍聲外,時常還有這麼一個粗糲的大吼聲進入敵我雙方的耳膜:“二隊長,我他娘的坦格利安炮呢?給我拉出來,對著那個高地繼續炸他娘的!”
敵方一邊忍受著被炮火衝得到處都是的塵土,一邊隻想抓起一把泥巴扔在那個人的臉上。打仗就打仗,你不要一口一個他娘的好不好。
最讓敵方崩潰的是,有時候己方好不容易拉長了戰線,眼看雙方陷入疲憊正好打消耗戰。哪知道,自己這邊還在哼哧哼哧地琢磨如何生火燒飯,對麵的王家真龍軍動作麻利地從背上的背包中取下什麼東西,往嘴裡一扔,嚼吧嚼吧吃了,不久之後立馬生龍活虎地扛著火器又衝了過來。
而自己這邊的臨時營地上連鍋都還沒燒熱……
教練,他們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