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番外)(2 / 2)

於是大國的觸須悄然南伸,中南半島漸漸被囊括在內其版圖之內。而造船廠造的船,已經用上了蒸汽動力,現在正駛往澳洲、新西蘭和美洲等方向。中國自古以來奉行的王道,講究來者不迎,去者不追。通常情況下,中央政府是不樂意搞些開疆拓土的事的。

麻煩。

我中華地大物博,要什麼沒有。

直到現在,章珎要搞工業化,一個個目標劃了下來,滿頭大汗的官吏們才發現自己肩上的任務有多重多難……蒼天啊,敢情我們的資源竟然不是很夠用嗎?

所以一條條大船急急忙忙離開港口,滿世界尋找價格低廉的原材料去了。

這些開往美洲的船最開始的態度很和善。

朋友,自由貿易。

但他們把彆人當朋友,彆人把他們當肥羊。這也就算了,為了更好地收貨,還有些中國人下了船在陸上定居建立收購點。可是當地的殖民者又嫌棄他們是異教徒,還覺得他們好欺負,中國人很是吃了不少虧。

不光如此,這年代的海盜活動還極度猖獗。海上密布著不法之徒,而且許多海盜的背後還有各國皇室的支持。中國的船船堅炮利,航速還快,就算這樣,也沒少受罪。

於是海務官員炸了,負責工業化的官員也炸了——他們今年的任務績效眼看是他媽的完成不了了,連帶著滿朝文武都炸了。誰也顧不上Diss攝政宰相,紛紛憤怒地表示要給那些蠻夷王八一點顏色看看。

再次出海的中國船隊態度就不再一樣了。

“甘霖娘的歐羅巴蠻子!”

“連我們宰相都沒有打過我!”

“Give they some color to see see!”

以前的海上,是一臉茫然的中國小白兔被一群饑狼餓虎狂追,現在小白兔回老家扛了加特林,氣勢洶洶嗷嗷大叫地撲過來砸野狼們的船。

打擊海上犯罪,保衛航行平安,人人有責。

歐洲皇室能讓自己人當海盜做壞事,中國人是丟不下這個臉的。不從王道而奉賊行,這像話嗎?

既然這些賊人是海盜,那奉天承運的中國正義之士殺海盜是不是很應該?

多年前的海上,海盜們你搶我,我搶你。現在遇上中國人,他們的一切犯罪收入都被合理收繳。

而各收購點的中國人得了來自國家的命令也不慫了,該拿槍的拿槍,該拿刀的拿刀。今天不砍得你丫頭破血流,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馬眼。為了補充他們的力量,那些解放奴籍後在國內無事可做的人也趕了過來。如果當地白人和他們好聲好氣,那他們就是傻白甜。如果白人打算坑他們,這些人馬上翻臉不認人。

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適應當地自然環境。中國人的定居點上,各式中式建築那是遍地開花。什麼在黃土上開鑿的窯洞、平野上的下沉地窯、客家圓堡……眼花繚亂,就問你怕不怕。

這會兒的印第安人正是被迫害到最慘烈的時候,不少原在東部平原的印第安人被暴力驅趕到了西部。就這樣和定居點上的中國人麵對麵了。

中國人暗自嘀咕這些怕也是不開化的蠻子,倒是沒想著害他們。大家都是在白人這裡吃了虧的,何必再互相傷害呢,再說這些人看著也是真可憐。

於是定居點的中國人給這些印第安人送了一些吃食和藥物。

但是,印第安人看這些中國人的反應是不一樣的。

首先,中國人和他們長得很像。黃皮膚,比白人要細長的眼睛。其次,他們那麵旗子……

金紅二色的布上,一條細長的神獸騰雲駕霧,威嚴美麗。

羽……羽蛇神……?

印第安老鄉熱淚盈眶,手一鬆,手中的碗就落在了地上。他們緊緊地抓著嚇了一跳的中國人的手,情緒崩潰。

老家終於來人啦!

相似的長相,相似的信仰,說不是一家人你信嗎?反正印第安人不信。就是老家來人了,誰說都不聽。

被印第安人這樣熱情歡迎,中國人心情複雜。他們將這件事上報上去,上峰的意思很明確。

還用問嗎,教化萬民扶貧除惡就是我華夏的使命啊。既然印第安人認這門親戚,那我們就當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手牽手心連心,打印第安人就是打我們。所以還有什麼可說的,乾那些欺負咱親戚的白人去!

至於這門親戚回頭該怎麼說……

有比較有文化的中國人陰險一笑,“我聽說,殷商時候,有支艦隊離開中原,前往世界的另一端重建商朝天威。想必就是這回事了。”(注)

“大善!”要不怎麼說文化人就是機智呢。上峰一聽,非常喜悅。兩人擊掌,齊聲桀桀怪笑。

借著給親戚報仇的名號,中國人一屁股坐下,光明正大地賴著不走了。會畫畫的人,還將落基山脈的壯麗風景繪下,送回中原,作為給攝政宰相的禮物。

人民群眾的聰明才智一旦發揮出來,就是比他會玩兒,章珎收下畫,默默微笑。這並不是公務時間,屋子裡除了他,還有幾個賈家的孩子。今天,章珎特意讓他們過來聽一下印第安人的遭遇。

有人說,落後就要挨打,這是納粹的邏輯。

對,話是這麼說的。但你能說這句話是放屁嗎?不能。你也許能夠做到情操高尚不打彆人,但是你能保證彆人不因你的落後而打你嗎,不能。

對內,我們要根絕自己的法西斯思想。對外,又要時刻做好應對敵人的準備。

如果我們軟弱,向那些隻會嘴上功夫的大儒和封建勢力屈服。擺在麵前這幾張收繳來的紅頭皮,就是我們的下場。

那東西血腥得過分了,這些在平樂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並不能接受現實如此殘忍的一麵。元春、迎春、惜春、黛玉、寶釵受不了這個東西,不敢看也不想看。章珎也不逼她們,隻是在眾人起身告退的時候,平靜地看了探春一眼。

探春心念一動,留了下來。

“我知道,你能做到。”賈瑚站在一叢吊蘭前,膚色如玉,俊得觀者失神。

探春茫然地問:“大哥哥……您指什麼?”

“老實說,我很喜歡你。”

章珎微笑,引著探春往外走。他喜歡幽靜的環境,住的這院落外就是花園和水塘。遊廊曲折,兩道嶙峋怪石,茂草繁花。他邊走邊說:“我之前看你們組詩社,你寫了幾首詩,很不錯。所以,我對你期望很大,遠甚旁人。”

探春還懵著,她哥哥又說話了。

“探春,如果他日,我要找一個接替我位置的繼承人,你願意來做嗎?”

這意思太分明了,探春一驚,空前的喜悅和困惑凝聚成慌忙:“為什麼是我,林姐姐她們才氣都比我好。”

“但是誌不及你。”章珎道。其實賈家和親戚中還是有男孩的,但沒有一個像賈家的女孩一樣靈秀,十分可惜。他接著道:“黛玉固然聰明,可是她是一個神仙似的性格。至於旁人,要麼對此業無心,要麼無潛力,要麼……”他頓了頓,“你知道你好在哪兒嗎?”

探春搖頭。

章珎微笑道:“旁的女孩兒,多想著歲月靜好,如此便滿足了。這是她們的自由,礙不著我什麼。還有一類女孩,想著借青雲之力乘風起。唔,也行吧。可你不一樣,你想的是,自己為什麼不能成那一道風——這是二者格局的差彆,分外重要。”

探春的心“碰碰”狂跳,靜靜地聽著她大哥哥說話。“我知道你素來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做一番大業。可如果哥哥顛倒了天地,從此女兒也能踏上明麵來,那是男是女又有何差異。有朝一日,女人也能頂天立地,我是這樣相信的,卻不知道你自己打算怎麼想。”

“……男人能做的,我也能做了?”良久,探春道。

“當然。廣闊天地,大有可為。隻要你願意。”至於名聲,婦德……見鬼去吧。

探春張張嘴,眸光微動,最後什麼也沒有說,俯身揖了一禮。

此後,她兄長真的將她當做繼承人來培養。有時候外人看來,無論是二者的年齡差還是賈瑚教育妹妹的方式,跟養女兒也差不了多少了。政治經濟學、邏輯學……這些素來為男性所把重的東西,全被他一一傳授。探春也不負期望,學得非常快。偶爾有不對的地方,教一教,下次她就能穩穩記住。

江山穩固之後,她哥哥一腳踢飛皇室。仍是沒有登基,隻是做了總理。

未來的世界,要皇室也沒什麼用。章珎本來想給皇室留點體麵的,現在是用不著了。正好省了一筆養廢物的錢。

隻是打江山容易,動搖千年的思想很難。現在看著千般好,等過些年他不在了,那些棺材裡的老垃圾怕是又要卷土重來。要讓社會意識定型,起碼需要花上五十年以上的功夫去維持。

造反的時候章珎已經三十有餘,現在快四十了。他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維護與等候。

而且現在這具身體啊……先天不足這種毛病說大不大,說小也是不小。

他未必能靠這具身體活到七十歲……

所以章珎需要一個想法和自己高度一致的人做自己的接班人。這事暫時信不得外人,他隻能從賈家找。

好在賈家還有個賈探春。

如今的賈家,出得更多的是文藝界人士。賈璉本來也在做官,後來嫌麻煩,也早早退了,跑去做了工商業。賈代善、賈瑚相繼去世後,賈家仍在從政的人,隻有探春。

探春任職期間,國家穩穩地收回了極北的領土。中**隊順著白令海峽過去,一路南下,最終和西海岸旁的定居點勝利會師。這般經營了近二十年,莫說印第安人,不少黑人與白人也成了中華共和國的公民。

她的一生始終未婚。早年是忙,後來被人背後說她不規矩,她來了氣,一心撲在工作上更是顧不上婚姻一事。等探春步步登高,走到了後宅女性永遠踏不上的高度時,她已經不稀罕所謂的兒女之情了。

江山遼落,居然有萬裡之勢。

男人們從來沒說過,原來這世界這般大,這般美好。千百年來,這風景竟被男人獨賞。怪道大丈夫總能不顧兒女情愛,目睹這壯闊山河,手握至高權柄,心裡哪裡還能留得下小家庭的位置。

原來是人生的高度決定了人生的視野啊。

同理,那些結了婚生了孩子就以為這是人生全部模樣的女人也不能理解她眼中看到的世界。

她們覺得探春這一生無論走得再高,終究不夠圓滿。

可探春想,你們懂什麼。事到如今,她終於明白哥哥生前為什麼總是懶得為小事和他人生氣。大家所思所想都不在一個層麵上,就像聽蟬鳴一般,怎麼可能為這種事輕易動情緒。想清這一點,對外界種種評斷,她同樣不屑爭辯,一笑置之。

晚年的探春閒極無聊,開始編寫自己的回憶錄。這日,正在整理過往日記時,迎春的孫女突然問:“三奶奶,您的生平有什麼遺憾嗎?”

探春想了想,果斷搖頭:“沒有。”

“那您一生沒談過戀愛,有後悔嗎?”

探春又一想,啼笑皆非:“男女之愛,又不是人生的必需品。”

小孫女吐吐舌頭,小兔子一般地跑了。探春沒有怪她,畢竟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沒什麼可說的。她站起來,碰了碰窗前開得正好的繡球花,微微一笑。

這花,是那會兒還跟在大哥哥身邊學習的時候他送的。她大哥哥哪裡都好,獨獨有個怪癖,很喜歡送人東西,尤其是花草,一送就是一大堆。現在,她院外那雲堆一樣的繡球花,都是當年他的傑作。

諸姐妹中,隻有探春有這個待遇。

沒被男人愛過,這重要嗎?探春微笑著摘下一枝飽滿的花朵,靠上軟榻,沉沉睡去。

她知道的。

不管彆人有多好,自己始終是哥哥最喜歡的妹妹,這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細長的龍並不是中國獨有的。我記得意大利還是哪兒,有副中世紀的壁畫上就是幾乎一模一樣的長龍。

但在這裡麼,既然曆史上歐洲人從來沒曬過這類的龍,就當做長龍被中國人壟斷咯。

注:a馬伯庸著作《殷商艦隊瑪雅征服史》,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