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 2)

蜜三刀 孟中得意 9833 字 3個月前

一杯苦艾酒見了底。

富小景把頭轉向舞台,用一種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如果一個人進了一家隻能用現金的酒吧,但她在付賬時發現自己沒錢買單,你覺得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這種不太能見光的話最適合在黑暗裡說,說完了還可以不認賬,但桌上的橘燈暴露了她,燈光打在她臉上,她覺得那不是燈,而是一個小火球,烤得她麵紅耳赤。

話一撂地她就悔了,對於一個即將要處刑的死刑犯來說,能拖延一分鐘也是好的。

“你的‘fu’是哪個‘fu’?”

那天警察問她的名字時,他在現場。

“有錢那個富。從有富姓那天起,我至少得富一百代了。”富小景想剛才他一定是沒聽見,心短暫地放了下來。她的笑話並不高明,可她覺得很好笑。

好在有節奏的鼓點掩蓋了她突兀而尷尬的笑聲。

“這位有錢的小姐,能給我十塊錢嗎?”

富小景愣了一秒,想都沒想便去掏自己的錢包,錢包裡最大的麵額便是十元。

男人接過紙幣塞到自己錢夾,“我請你喝酒,你請我喝杯橙汁不過分吧。”

他要了一杯橙汁,捧著杯繼續探討她的名字,“小景是中國畫那個小景?”

“嗯。”富小景從包裡拿出紙筆,她總是隨身備著這些東西。她寫得很認真,一筆一劃,標準的小楷,平常她是不這麼寫字的,筆記字體完全可以和國內的醫生體媲美。

寫完雙手捧著卡片很鄭重地遞給他,舞台上的鼓點提醒著她正式得不合時宜,富小景忙又縮回了一隻手,“你叫什麼?中文名字。”

他愣了一下,還是接過了紙筆。目光在鋼筆筆帽上多停留了一秒。

富小景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秒。她的鋼筆是萬寶龍和梅森聯名限量款,富文玉送給她的高考禮物,後來梅森陶瓷筆帽摔碎了,她去銀樓裡找老師傅補,最終裂痕鍍了一層鎏金。那時她還不知道家裡廠子倒閉的消息。

她差點兒忘了,不是手機,這支筆才是她身上最值錢的物件。

“顧垣。”富小景捧著紙片在心裡念道,由字觀人,這字兒可夠不羈的。她把卡片塞到錢夾最裡層。

直到他們離開,顧垣麵前的橙汁還是原樣。

酒吧在半地下室,從酒吧到地麵的台階鋪了一層毛氈,顏色像是沒氧化的苦艾酒,上麵有斑斑點點的白印子,許多踏著雪來的腳踩在毛氈上便是這個樣子。

富小景是頂著雪從地鐵口到酒吧的,出門時雪已經停了,地麵浮著一層虛張聲勢的白。雪後初霽,夜幕是一種說不清楚的藍,比孔雀藍要淺一些,梵高死於1890,但他筆下的星夜仍活在2013。

她穿了一件蓬鬆的繭型黃色羽絨服,和紐約出租車一個顏色,很是醒目。穿得久了,白色鵝絨從裡麵跑出來,像是還沒融化的雪花。

兩人步行去停車的地方,顧垣走得很慢,像是刻意等她。

“不用遷就我,我走得其實很快的。”說著,富小景加快了步子,走到他前麵去。

“小心,彆滑倒了。”

富小景轉身,特意抬起腳來,“我貼了防滑鞋墊,這個牌子的鞋墊特彆好,去年冬天我去芝加哥,滿街上都是冰,我一次都沒滑倒過。”

“啊!”聲音尖利而短促,富小景適時地捂住了自己嘴巴。她看到一隻灰白的大老鼠趴在井簷上,最醒目的是血紅的一雙眼睛。

那雙紅眼睛充斥著她的視線,她沒當心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兒倒在地上,一隻有力的胳膊撐住了她,等她站穩時,那隻手又收了回去。

她的聲音太過有威懾性,老鼠被她嚇得鑽回了下水道。

上次看到這麼大的老鼠,還是紐約鐵軌上。到了紐約,她才分清了“mouse”和“rat”的區彆。

“你遇到了一隻膽小的老鼠。”紐約的老鼠大都是不畏人的,這隻鼠是個例外。

富小景覺得他這話一語雙關,也可以理解為對老鼠說的——富小景膽小如鼠。

顧垣停下來給311打電話,讓市政來處理丟了的井蓋。

富小景站在那兒,還在為剛才的尖叫不好意思,不知說什麼,隻把眼去捕捉星星。

星星凜冽地懸在空中,遠不如街燈橘紅色的亮光讓人感到溫暖。

她的道姑頭鬆鬆散散的,冷風一吹就散開了。

有一類浪子泡女孩兒,先請女孩去喝酒,最好是烈酒,喝完酒又去兜風,風一吹,三分醉變成七分,接下來便為所欲為了。

來紐約的第一年,富小景遇到過不少這樣的浪子。她長得不壞,家世又顯而不見的不算好,因此也就成了二世祖的捕捉對象。在紐約,你住的地方暴露了你的階層,其他方麵再怎麼努力也掩飾不了。

當時富小景在做關於紐約中國留學生的調研,涉及各個階層,自然免不了和這類人打交道。對於那些去酒吧的邀約,她基本不拒絕,但從不喝烈酒,最多喝低度數啤酒,男孩子們最喜歡在她麵前晃豪車鑰匙,問她去不去兜風,她半真半假地問要有人舉報你酒駕怎麼辦。

她這麼一頓操作下來,同一個人基本不會請她第三次。本來約她就圖的她出身低,眼皮子淺,易勾引。不好勾也就算了,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絕色,不值得耗費心思。

風灌進耳朵裡,頭也有些暈。這是富小景第一次在剛認識的男人麵前喝烈酒,她直覺他不會坑她。梵高喝完苦艾酒割了耳朵,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羞得發燙,忙戴起帽子擋風。

停車的地方在拐角,沒有停車場,更沒有泊車員,隻有一塊小牌子。

他的車型線條十分硬朗,讓富小景想起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桑塔納。那時候,家鄉小城滿大街跑的都是黃大發,顏色和紐約出租車顏色差不多,紅夏利已算得上奢侈,至於桑塔納,絕對算得上出租屆的勞斯萊斯。她來紐約後,再沒見過普桑,問美國同齡人,更是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這車很像是從報廢車廠撿來的,但紐約也沒這麼一款車,所以它的來路就成了一個謎。

富小景不無勢利地想,這輛老車實在不適合出現在曼哈頓。一年的車險,哪怕是最便宜的,大概也比車本身要貴。更彆說曼哈頓高額的停車費。

顧垣從後備箱取出除雪工具,鏟學器在車頂那麼一掃,紛紛揚揚的雪花就漂到了地上。

“要不要幫忙?”

“不用。”

他打開後座車門,讓富小景坐進去。

“不了,我想看看星星。”她又不是他的老板,萬萬沒有她坐在後座盯人乾活兒的道理。

顧垣的手仍固執地拉著車門,“到裡麵再看。”

富小景無奈隻能鑽進車裡,車內和車外溫度沒什麼區彆。她手貼在座位上,感到了一陣冰冷的涼意。

他從車窗外扔給她一條毯子,“空調沒熱氣,你將就一下吧。”

富小景剛觸到毯子,他就跳到了駕駛座。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富小景的頭頂上方就從車頂蓋變成了一方星空。

“這個角度不太好,你湊合看吧。”他打開天窗,富小景這才知道他為什麼在開車前,一定要掃掉車頂的雪。

冷風灌進來,富小景披著毯子縮成一團仰頭看星星。所謂浪漫,翻譯過來,就是精致地受罪。

車內太靜寂,她開始沒話找話,“紐約的下水道真有鱷魚嗎?”

“鱷魚我倒不知道,我隻在我家的下水道裡看見過蝙蝠。”

“你家房子多久了?”

“也沒多久,經濟危機前不久建的,上世紀的那次經濟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