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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省話劇團的葉棠?”
布朗夫人一驚,葉棠是她在省話劇團的藝名,已經多年沒用了。
她捧起香檳,輕啜了一口,幽幽地說:“多少年前的事了。”她總是安慰自己,最好的永遠是現在,她不大喜歡年輕時候為顧楨魂顛倒的自己,對那些自恃年輕的女孩子也沒有半分好感。
她來紐約這麼多年,早就把過去割斷了。哪怕是她最風光的時候,她也不是個好演員,她太在意姿態好看了,哭不敢大哭,笑不敢大笑,台詞永遠字正腔圓,即使演下九流的暗門子,也表現得像秦淮河畔的陳圓圓,她從沒有投入過角色,演什麼都是她自己。
她跟顧楨是旱冰場認識的,那天她被一群小流氓給圍住了,還是顧楨趕走的,正巧他被女朋友放了鴿子,教她滑了半天旱冰,散場時,顧楨並沒要她的聯係方式,連她名字都沒問,轉身要走。從來都是男的追著她跑,那次是她頭一回主動,顧楨當時吊兒郎當的,穿一六成新的黑色皮衣,特痞地跟她說,“我有女朋友,你可彆打我主意。”認識顧楨那會兒,正是她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追她的人裡多得是有權有勢的,她偏偏看中了顧楨,她那時未必多愛他,隻因為他對她沒興趣,於是無法抑製地迷上了他。她喜歡他身上那種不把世界放在眼裡渾不在乎的張狂勁兒。
後來她還是把顧楨從習琳手裡搶了過來。兩人在一起後,好像受了詛咒似的,誰都不順利。話劇團一天比一天地不景氣,生了孩子後她從A角變成B角,再無往日風光。
富文玉讓富小景去給她買甜點,指明要前幾天吃的那家。
“媽,您要想吃,咱們一起去吧。”
“放心,我相信你,我隻是想和我當年的偶像談談。”富文玉知道顧楨的前妻是個話劇演員,也知道她的名字,卻從沒把她和葉棠聯係在一起。細想起來,她和顧楨沒完全了解就那麼快談到結婚真是不可思議,幸虧及時分開了。
富文玉是真喜歡舞台上的那個葉棠,卻從沒想過她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其實她五官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但氣質大有不同,所以一開始富文玉並沒認出她。她說話還像當年演戲一樣,一舉一動都有程式,隻不過她當年演的是個被休妻的小媳婦兒,今天演的是一個假裝大氣的貴婦母親,富文玉突然就看出了她笑容下的虛張聲勢,好奇最終戰勝了憤怒。
富小景不情不願走了,富文玉主動提起:“我當年還看過你演的《孔雀東南飛》,這麼多年了,你倒沒怎麼變。後來我再去看你,就聽說你出國交流了,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你。剛才我還差點兒認不出。”上個月她去看省話的演出,和葉棠同台的焦仲卿,如今已經老得厲害,在演主角的爺爺。當年姓溫的請她一起看過這出話劇,她受此啟發決定反對封建家長包辦婚姻,後來她拿著日曆掐算,就是那天有的富小景。
布朗夫人先前積攢的那些憤怒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全部轉為對過去的感懷:“那是我最後一次演劉蘭芝。後來我就變成報幕的了。也不知道取代我的那個人怎麼樣了。”
“現在看著比你老多了。”
布朗夫人不自覺地就笑了。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在意自己被取代這件事。
顧垣上小學那會兒,因為能拉讚助費,她又回到了A角。拉讚助時,喝酒是例行公事,被吃豆腐也是家長便飯,拉拉手她也就忍了,有次一個呲著板牙的廠長對她上下其手,就差把她摟懷裡了,她沒忍住當場就把酒潑了上去,到手的A角又泡了湯。顧楨知道了,把板牙堵在廠門口,打得板牙腦袋開了瓢,又把當時在場的團長罵了一遍。她從A角變成B角後來成了報幕的。那陣兒國內突然興起了一陣奧數熱,一向清高的顧楨竟開始給中學生做起奧數補習來,賺了錢一家三口見天兒下館子。顧楨讓她辦病退,不要再在團裡受閒氣。還沒等手續下來,顧楨就被人給舉報了。為了勸顧楨留在數學係,她就差跪下了,在她堅持下,顧楨放棄辦奧數補習班,她繼續在話劇團報幕。
本來日子也就這麼過下去了,半年後係裡有了一個去美國訪學的名額,要是係裡推薦肯定是輪不到顧楨的,但係裡遞上去的材料要全英文,決定權在美國那邊,她本來以為顧楨板上釘釘了,沒成想顧楨為了補償習琳,主動給習琳改申請材料,把機會讓給了她。為了這個,她和顧楨吵了兩個月。兩個月裡,她用最過分的字眼攻擊他,說他毀了她的人生,她當年的追求者哪個都比他強,起碼不會有家族精神病史,罵完又哭著道歉,承認她不過是嫉妒習琳。
直到現在,她想起習琳和顧楨,心臟還會一陣陣的抽痛。
她對顧垣的母愛還是這幾年才有的。她生孩子那會兒,確實受了一些苦,但她當時把這苦當作為愛情的犧牲,並不以為苦,習琳願意嫁給顧楨,可為了回避遺傳風險,要求顧楨婚前結紮。她用懷孕這件事向顧楨證明她比習琳更愛他。那時候她還年輕,愛情於她大過天。
早先在中國,她眼裡隻有丈夫,沒有兒子。後來去美國,眼裡隻有名利,也沒兒子,兒子是她的責任和與他人比較的砝碼,僅此而已。等她終於把兒子當成人生重心了,她在兒子心裡也早就沒了地位。
她的人生永遠在錯位。
“我不知道小景給顧垣裝修房子的事,但我自己的孩子我清楚,她可能就是幫朋友的忙,並不是你想得那樣。她對你們母子的事情了解得也有限,你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布朗夫人在富文玉麵前突然有了偶像包袱,她跟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子置氣,還被氣著了,實在上不得台麵。她不得不找話為兩人找台階下:“她拿著你的標準來要求我,我確實不合格。國內的輿論對母親完全是捧殺,好像一個女人當了母親,就應該完全沒了自己。我承認,我確實沒那麼無私。”
富文玉本想說你既然以自己為先,而今怎麼又乾涉起兒子的感情生活,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各人立場不同,她站在顧垣的立場上,自然覺得你全不對。要是我女兒嫁給了一個精神病人,生的孩子也有患病風險,我可能也會勸她離開這父子倆。我理解你的決定,與其讓兒子成為後半生的拖累,倒不如和過去一刀兩斷。”
布朗夫人並不喜歡彆人把自己的兒子和精神病聯係在一起:“什麼精神病?誰跟你說的?”
“顧楨自殺的事情並不是個秘密。”
“顧楨是生活不順自殺的,和精神病有什麼關係?”布朗夫人馬上為兒子辯解,“再說顧垣要有病怎麼會有今天的成就?”
富文玉繼續追問:“顧楨也是三十多歲才犯的病吧,你也是那時離開的他,對吧。”
“我們離婚是因為性格不合。”她確實不是因為顧楨的病離婚的。
習琳得了出國訪學的資格,她繼續在話劇團裡報幕。後來話劇團裡有一個出外交流一個月的機會,她通過獻身團長爭取到了這個名額,從美國回來她給丈夫兒子買了一堆禮物,誰料顧楨知道了她獻身的事,把禮物都給扔了。顧楨跟她說,他要把團長給閹了,她怕顧楨說到做到,就讓團長去躲一陣兒。顧楨在團長門口堵了半月,沒堵到人,本就不穩定的情緒更不穩定,一會兒說原諒她好好過,轉頭又用最下流的字眼罵她,結婚時她置辦的東西都讓他給摔了。他連續半個月一天隻睡兩三個小時,睡不著就在床上折騰她,一邊折騰一邊罵。
她知道顧楨的母舅都有精神病史,就勸顧楨去醫院看一看。顧楨罵她是個毒婦,要把他騙到精神病院,徹底毀掉他的前途。沒人知道,她是被迫離的婚,顧楨告訴她,要是不肯離婚,他就把自己被戴綠帽的事情公之於眾;和布朗結婚也沒長久的打算,她那時候滿腦子還是顧楨,想著拿到綠卡就把顧楨給辦過去,到了美國,他的精神狀況可能好一些。她還沒打長途電話聯係顧楨,就從姐妹那裡得知顧楨又和習琳在一起的事,心痛之餘就斬斷了和國內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