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抓住對方手腕的他自然能感覺得到對方刺下去時的力度。
並非作勢,如果他剛才沒有及時抓住,恐怕薩爾狄斯身上又是一個窟窿。
“您不必做到這種地步。”
他緊抓著薩爾狄斯的手腕,盯著薩爾狄斯的眼,一字一頓地說。
他目光凝重地落在薩爾狄斯腹部的傷口上。
從上次在儀式上這位王子當著所有人的麵一劍砍死老祭司時,他就看出來了,這位王子和帕斯特完全不一樣,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凶狠之人。
但是,他隻知道這位王子對他人狠,沒想到對自己竟也是如此之狠。
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刺進自己身體……這種行為實在是讓他也不由得感到心驚。
任由腹部的傷口泊泊地流著血,薩爾狄斯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看來,王兄對於我的賠罪應該很滿意了。”
他說,輕描淡寫。
“那麼,請將我的部下交給我。”
老將軍眉心的溝壑越發深了幾分,他很清楚,這所謂的賠罪根本就是威脅。
如果今天王太子不鬆口,那麼薩爾狄斯就會毫不猶豫地繼續‘賠罪’。
這事一旦傳出去,王太子就成為了一個‘為了區區一個侍從差點逼死親弟’的冷酷之人,十幾年來建立起的溫厚仁慈的名聲立刻就會崩塌大半。
“我知道了。”
帕斯特從桌案後走出來,沉聲說:“讓醫師來給你處理好傷勢,然後我會讓人領你去地牢,你可以直接將他帶走。”
若是在這之前帕斯特說出這種話,老將軍必定會反對。
他堅決認為必須以最嚴厲的刑罰處死那名侍從,以儆效尤。
但是此刻,老人沉默著鬆開手,算是默認。
薩爾狄斯收回手,神色淡漠地在一旁坐下。
從他腹部流出的鮮血順著他腰帶的流蘇滴落在地麵,他卻恍如不覺,隻是低頭仔細地擦拭掉那把匕首上沾染的血痕。
老將軍焦躁地看了一眼屋外,快步走出去,打算親自過去快點把醫師帶過來。
受驚的侍女們早已退了出去,年輕的騎士守在門外,房間裡隻剩下兄弟兩人。
帕斯特神色複雜地看著薩爾狄斯,好一會兒之後,他低聲開口道:“你沒必要這麼做,就算你不來,我也會找理由赦免他的死罪,最多是將他流放到國外。畢竟……”
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但是薩爾狄斯卻知道帕斯特想說的是什麼。
‘畢竟,那個人是彌亞的侍從。’
他抬眼看向帕斯特,說:“我知道。”
他當然猜得到,以他這位王兄的性情,在彌亞死後,肯定不會處死彌亞最看重的侍從。
帕斯特皺眉。
“那你為什麼……”
異色的雙瞳定定地注視著帕斯特,眼底深處隱隱有瘋狂之色掠過。
“我不讓彌亞領你的情。”
薩爾狄斯說,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他隻能領我的情。”
他絕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的彌亞一分一毫,就算彌亞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他也不會允許。
帕斯特呼吸一頓。
瘋子。
他攥緊手,咬牙想著。
真是個瘋子。
都說那個膽敢襲擊他的侍從是瘋子,但是帕斯特覺得他這個名義上的王弟此刻才更像是一個瘋子!
僅僅隻是為了一個名義,甚至可以說沒人會知道的名義,這家夥就能將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自己身體。
…………
地牢位於深深的地下,極為陰暗。
微弱的火光在石壁上晃蕩著,映出重疊的影子,仿佛幽靈一般在牆壁上搖晃不休。
漆黑長靴踩踏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發出沉悶的腳步聲。
聲音在狹小的地牢長廊中回蕩,傳到儘頭,又穿回來,重疊在一起,越發響亮。
粗大的鐵杆將人牢牢地關在裡麵。
嘩啦一聲,沉重的鎖鏈被解開。
牢門緩緩打開,薩爾狄斯邁步走了進去。
這個地牢在最深處,最黑暗的地方,牢中沒有燈火,隻有打開牢門時,才能有一點微不可及的火光從長廊遠處照進來。
凹凸不平而又滿是青苔和塵土的灰黑石壁上,黑發的青年靠在那裡。
他低著頭,盤膝而坐,淩亂的黑發散落下來,擋住他的臉。
衣著破而淩亂,從破口處露出的身軀滿是傷痕和淤青,看上去遍體鱗傷。
兩條沉重的鎖鏈從石壁中延伸出來,將他死死地鎖在地麵上。
法埃爾坐在那裡,神色木然。
明明還有呼吸,可是他整個人卻像是已經死掉了一般,渾身上下不見一點生氣。
就算有人進來,他也一動不動,如同一座沒有生命力的石像。
薩爾狄斯站在法埃爾的跟前,俯視著他,居高臨下。
他的腹部已纏上厚厚的繃帶,那雪白的繃帶上已滲出一些血跡。
“如果彌亞知道自己花了五年時間,調|教出來的卻是這麼個蠢貨……嗬。”
一聲極輕的嘲諷笑聲,卻是讓如石雕般的黑發侍從陡然抬起頭。
一張臉滿是血痕,額頭還殘留著乾涸的烏紅色血跡。
漆黑瞳孔就像是這座地牢,沒有絲毫亮光,像是陷入幽暗之中無機質的冰冷玻璃珠。
“雖說居然敢殺到王太子的麵前,勉強能說有點膽色……但,依然是個蠢貨。”
薩爾狄斯眼帶嘲諷,麵無表情地俯視著法埃爾。
“就算你成功了,殺了他又能怎樣?”
他俯身,伸出手掐住法埃爾滿是血汙的下巴。
金色的長發從他肩側散落下來。
“殺死一個人,並不會讓他感到痛苦。”
“就如同我現在殺死你,隻會讓你從痛苦中解脫一樣。”
“而且,你以為,有罪的隻有王太子一個人嗎?”
縱容的……
冷眼旁觀的……
還有造成這一切的……
那許多許多的人……
薩爾狄斯的目光直勾勾地和法埃爾對視著。
異色雙瞳深處,那看似冷靜的目光之下,卻是醞釀著可怕的狂風暴雨,暗藏著讓人察覺不到卻最可怕的海底暗潮旋渦。
“隻有活著,才能一點點地、長久地感受到痛苦。”
他說,用最平靜的聲音說著最殘酷的事情。
“將他們所在乎的一切,從他們手中奪走。”
“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最在意的、最想要抓住的東西,離他們而去。”
“把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在他們的眼前,毀給他們看。”
那張俊美的臉大半隱入黑暗之中。
借著遠方微不可見的火光,隻能勉強看見半截薄薄的唇,揚起讓人心驚的弧度。
“……這樣才有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