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子民的哭喊聲,臨死前淒厲的悲鳴聲仿佛還在他的耳邊回響。
他守護不了他們。
他誰都守護不了。
…………
……他累了。
頭發斑白的王者眼底的光黯了下去。
他仰起頭,黯淡無光的眼望著天空中黑沉沉的烏雲。
前方一片昏暗,什麼也看不到。
天空沒有一絲光亮,陰沉沉的黑暗讓人根本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雨下得越急越大,不知何時,從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瓢潑大雨。
他騎馬立於雨中,仰著頭。
豆大的雨滴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混合著他臉上殘留的塵土和血漬,在他臉上劃開一道道紅色的痕跡。
雨水滲入盔甲,甲下的衣服早已濕透,冰冷的寒氣滲入皮膚、滲入血管、滲透骨髓。
森寒刺骨。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夕陽之下,他沉默地站在死去的特勒亞身邊,風嚦嚦地吹來。
那個時候,風是冰冷的。
吹進他染著血的盔甲縫隙深處,將他整個身體吹成冰冷的一片。
就如同現在被冰冷的雨水浸透的身體一樣。
五年多了。
五年裡,他一直想要忘記那一天。
可是當他去回想的時候,那一幕總是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五年前,他心裡紮了一根刺。
五年過去,紮了刺的地方不僅沒有愈合,反而一點點的潰爛,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那個腐爛的地方一直在那裡。
他試圖假裝看不見,可它從來都在。
更是悄無聲息地侵蝕著他,讓他最終變成如今這種麵目全非的模樣。
他曾無數次想過,如果那一天,他的手沒有發抖……
世事沒有如果。
他走錯了路,最終也隻能循著錯誤的道路走到儘頭。
現在,這已經是他的儘頭。
那麼……就這樣吧。
他老了。
他累了。
就讓一切在這裡結束吧。
年邁的王這麼想著,閉上眼,任由自己的視線陷入黑暗,任由自己整個人陷入黑暗。
耳邊隱約傳來聲音,有人在急切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陛下……”
“陛下!”
似乎有人向他襲來。
似乎有人替他擋開了敵人的利刃。
刀光劍影在他的周身掠過。
兵刃特有的金屬撞擊聲在他身邊激烈的響起,一次又一次,打破了他所沉溺的寧靜與黑暗。
恍惚中,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帶陛下走!!!”
那是一聲震碎雨幕的嘶吼,聲嘶力竭,沙啞到了極點。
白發的王者猛地睜開眼。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他的呼吸靜止了一刹那。
他猛地收縮成一個孔的瞳孔映著前方從雨幕中刺出的長|槍。
染血的槍尖在暗沉的空中劃開一道寒冷的鋒芒。
它將在下一秒,狠狠地貫穿那個騎在馬上的年輕將軍的喉嚨——
來不及多想。
或者該說他的腦子在這一瞬間一片空白。
那已純粹是他身體最本能的反應。
他的腳狠狠地踢在馬腹之上。
駿馬吃痛發出高亢的嘶鳴聲。
他縱馬衝了過去。
雨水從他發梢滑落,原本無比沉重的長|槍再一次在空中揮起。
利槍|刺出。
雪亮的槍尖撞開從天墜落的雨滴,撕裂雨幕。
在千鈞一發之際,他刺出的槍尖撞開刺向安提斯特的長|槍,然後繼續向前,狠狠地貫穿了敵人的胸口!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
天地間一片寂靜。
戴維爾王失神地看著自己染血的槍尖。
暴雨傾盆而瀉,將淋淋鮮血從槍尖衝落到大地上……
…………
……………………
時間回到不久之前。
安提斯特揮動長劍,再一次將衝來的敵人劈倒在地。
暴雨中,他渾身都已濕透,頭發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臉上,擋住他的眼。
他抬手抹了一把臉,撩開黏在臉上的頭發,露出一張蒼白至極的臉。
肩膀上的劇痛在不斷地襲來,寒意隨著雨水滲入他裂開的傷口裡。
不久前為戴維爾王擋的那一劍在他左肩上劈開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在那之後,沒有絲毫讓他休息的時間,一場接一場的戰鬥讓他的傷口總是在不斷地撕裂開來。
這一場戰鬥中,他的傷口早已再度裂開,他肩上的衣服以及盔甲都被滲出的鮮血染得血紅。
因為失血過多,此刻他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他現在是全憑著一股意誌強撐下去,或許下一秒就會徹底失去意識從馬背上墜落。
這是一場萬分艱難的戰鬥。
無論他再怎麼奮力的廝殺,他們的大軍依然敵不過海上民,被壓得節節敗退。
眼看著海上民就要殺入城中。
眼看不久前那兩座城市被屠殺的慘劇就要再一次在迪邁茲城上演。
他心急如焚。
然而就在這時,安提斯特卻突然看見戴維爾王停止了戰鬥,就這麼騎馬佇立在雨中。
哪怕有敵人向其衝去,戴維爾王依然一動不動,如一尊徹底喪失了靈魂的石像。
他衝上前攔住了衝向戴維爾王的敵人。
“陛下!”
瓢潑大雨中,他大聲嘶吼著。
可是他的吼聲怎麼都喚不醒神色恍惚目光渙散的戴維爾王。
再一次將一個海上民戰士劈砍在地,眼見又有三人向這邊衝來,他衝趕來的騎士大吼到:“這裡我來擋住,你們立刻帶陛下走!”
他一邊怒吼一邊揮手又殺死先衝過來的兩人,正要抬手對上最後那個人。
左臂突然狠狠一痛。
與此同時,腦子劇烈的眩暈讓他的視野恍惚了一瞬。
等他從眩暈中緩過神來時,敵人的槍尖已經近在眼前。
他已來不及避開。
放大的瞳孔映著眼看就要刺穿他喉嚨的槍尖。
在瀕臨死亡的最後一瞬間,安提斯特腦中一閃而過的遺憾,是他終究還是沒能把那把弓親手交到他的小弟子手中……
突如其來——
一杆長|槍猛地從斜地裡刺出,撞開刺向他的槍尖。
緊接著趁勢而去,一把貫穿了對方的身體。
在最後一秒死裡逃生的安提斯特呆呆地看著縱馬從他身邊一掠而過,而後在前方停下的戴維爾王。
他看見戴維爾王低著頭,失神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長|槍。
瓢潑大雨依然在下,宛如洪水決堤,從破裂的天空傾瀉在大地之上,。
暴雨中,戴維爾王抬起頭。
他的雙眼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斑白的發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臉上,卻絲毫不減他臉上的堅毅。
他高大魁梧的身體明明不曾有任何變化,可是他在雨中的背影好像突然就挺拔了起來。
一股巍然的氣勢從他周身爆發出來。
那個驍勇無畏的英雄的王者,終於再一次回到了屬於他的戰場之上。
他抬起頭,灼亮得仿佛有火焰在燃燒的雙眼望向前方,望向那無窮無儘的敵人。
他握緊手中的長|槍。
“波多雅斯的戰士們!”
戴維爾王渾厚而沙啞的怒吼聲在暴雨中炸開。
他手中的長|槍高高地舉向天空,閃著寒光的槍尖宛如一道撕裂雨幕的閃電。
“跟在你們國王身後——”
他的怒吼聲仿佛是在大地上重新豎起的王國的旗幟。
他高舉的利槍重新鑄起波多雅斯戰士們的信仰。
“波多雅斯人,永不後退!”
利槍|刺出,一往無前。
波多雅斯之王縱馬衝向漆黑的雨幕,衝向前方仿佛看不到儘頭的敵人。
暴雨傾瀉,遮蔽天地。
卻再也擋不住雨幕中那個巍然如山的身影。
他的身後,無數波多雅斯的將士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如一條條溪流彙聚成巨大的江河。
馬蹄的奔騰聲,無數人的吼聲震碎雨幕。
火焰在他們原本黯淡的眼底點燃。
力量再一次從力竭的身體裡湧出。
大地仿佛都在他們的腳下顫抖。
他們追隨在戴維爾王身後,發出響徹天地的怒吼,向他們的敵人衝鋒而去。
他是波多雅斯之王。
他是英雄的王者。
他是波多雅斯人的信仰。
在他的身後,波多雅斯人永不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