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1 / 2)

竹林之中兩側竹子錯落分布。

如今已是深秋, 那些猶如小兒胳膊大小的竹節依舊泛著輕, 可往上那細小的枝乾卻不知是不是承受不了那一份重量, 微微壓下一些身軀,使得那些泛著秋色的竹葉也跟著一道彎下了些。

有風拂過, 頭頂的竹葉簌簌而落,有些落在泥土之中, 和原先早已落下的竹葉混為一體,而有些落在兩人的肩上, 隻是不等他們輕拂便已被風吹遠了。

自從溫有拘說完那句話後, 這竹林之中便遲遲再無人說話。

唯有枝葉纏繞在一道時, 鬨出些許聲響。

崔柔的麵容仍舊保持著先前微仰時的模樣,隻是雙目卻不似先前那般帶著歉意,而是睜得很圓, 似是錯愕, 又像是怔忡。她起初還想再同人表幾句歉意,為了那本不該存在的冒犯,因此紅唇也依舊保持著微微輕啟的樣子。

隻是在聽到溫有拘那句話後, 卻因為太過震驚的緣故,一時竟忘記了閉緊。

我對你的確心懷不軌…

這話恍如林間的清風一般, 看似輕柔卻有著他該有的力度。

不過九個字,可崔柔卻好似聽不明白似得,竟一直仰著頭愣愣得看著溫有拘。

溫有拘看著她這幅模樣,眼中笑意越深。

平日的崔柔大多都是溫雅端莊的,無論是她的神態還是動作, 都是長安城中世家大婦的標榜。可如今的她,睜得很圓的眼睛,微微輕啟的紅唇,沒了平日的冷靜自持,臉上的神態是驚訝錯愕的。

這幅模樣,竟有些像他當年雪日狩獵時遇見的狐狸幼崽。數十人的弓箭都對著它,可它卻沒有驚慌沒有害怕,隻是半歪著頭,不解他們要做什麼。

就這麼一副簡簡單單的模樣,卻讓人的心中無端生出一種莫名的歡喜。

那個時候,他笑著抬手讓人收回了箭弩,放了那隻狐狸歸於林中。

而今——

他也笑了。

微微垂下的眸中,猶如四月春風一般,臉上也是掩不住的溫文爾雅,溫有拘笑著伸手拂向她的肩頭,修長的指尖撚著她肩頭那一片紋路清晰的竹葉。或許是這一番親昵的動作,終於讓崔柔回過神來,她似是受了驚嚇忙往後倒退一步,就連眼中也多了幾分忌憚。

眼看著崔柔這般神情舉動,溫有拘也沒覺得什麼。

他隻是攤開自己的手心,把那片竹葉露於她的身前,似是在與她解釋先前的舉動。

察覺到她輕微得鬆了一口氣。

溫有拘才繼續說道:“當日你曾問我這些年過得如何,我與你說很好,其實那都是我騙你的。”

他說話時,聲音溫和,臉上也帶著一抹笑,隻是那微微垂下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沒了以往相處時的避諱,即便依舊溫文爾雅卻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強勢。

也是這一抹強勢,讓崔柔避無可避。

她的身後是竹林,而身前是溫有拘,左右兩側倒是沒有屏障,可她卻好似被困於這方寸之地忘了動彈,甚至連一句讓他彆再說下去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隻能低下頭,不再與他對視。

好似這樣的話,就可以掩蓋住自己內心的慌張,就可以假裝聽不見後頭的話。

溫有拘看著她少有的逃避模樣,臉上的笑意卻變得越發深邃起來,自從與她相識後,他曾有意無意得從崔長豈的口中打聽過許多回崔柔的事。

大多都是小時候的事,還未及笈的小姑娘在金陵的一點一滴,他一點點的從彆人的口中套出來,好像這樣就能夠看儘她的從前。

看儘那段,他未曾參與過她的從前。

“你彆看我那妹子溫溫柔柔的,小時候卻比我還愛玩鬨些。五、六歲的時候,見我爬牆出去非扯著我的袖子讓我帶她一道出去,我若不肯,她也不哭,隻是抬著一張臉,彎著一雙月牙似的眼睛望著我,笑眯眯得同我說‘哥哥若不帶我去,我便同父親去說你出去玩’。”

“長大些,父親教我們騎馬射箭,她呀看著柔弱,性子卻是個不服輸的,從馬上摔下來也不哭,被□□劃破手也不叫。”

“再後來…”

旁人說來無意,又不著邊際,大多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可溫有拘卻聽得仔細又用心,像是收獲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得記在心中。

原本以為這輩子,他隻能帶著這些慢慢老去,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同王慎和離,剛知道的那一日,他正在府中的一株老槐樹下獨自一人喝著酒。

崔柔沒有和離的時候,他曾想過許多回,不管不顧得從王家把她帶出來,與她說“即便沒了王慎,你也能過得很好”。

可剛邁出去一步,耳邊縈繞得卻是“若是讓她知道,你對她竟有這樣的情意,你以為,阿柔日後可還會再見你?”

他這一生還從來沒有怕過什麼。

即便多次在生死之間徘徊,他也沒有過害怕,隻是有些遺憾,遺憾還未尋到她。

可他卻怕極了崔柔的厭惡,他怕崔柔知曉之後,不再見他,更怕從她這雙眼中看出厭惡與逃避。

隻要想到這些,他便寢食難安。

所以縱然再想帶她離開,可他卻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後來得知崔柔竟同王慎和離的時候,他是錯愕的,可錯愕之後便是狂喜,期盼了這麼久的事,以為隻是一場虛妄的事,竟成了真的。

他如何能夠不高興?

那日,他手中的酒盞掉在地上,裡頭滿滿的一盞酒水潑濕了身上的衣裳也沒有理會,他就像一個毛頭小子一樣疾步往府外走去,而後翻身上馬朝成國公府趕去。

那個時候,他迫切得想見到她,迫切得想把心中的話同她說。

隻是馬匹停在官道上的時候,望著成國公府的方向,他卻牽著韁繩停住了,他沒有往前,隻是高坐在馬上,望著成國公府的方向直到餘暉落儘,直到黑夜升起才平靜得轉頭回去。

他已經三十有五了。

即便再像毛頭小子,他也終歸不是二十年前那個少年郎了。

二十年前,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即便低入塵埃,他也能夠直視她說一句“你不與我說也沒有關係,總有一日,我會做出一番成就給你看,到那時,我再回來娶你。”

可現實是等他做出一番成就的時候,她已經為人妻母。

倘若他就這樣上門訴說自己的情意,隻怕崔柔不是以為他瘋了,便是和他以往所預料到的一樣,再也不見他。

他三十五了,有著足夠的耐心。

既然好不容易盼到人和離了,他自然不著急再多等一段時間。

他知道崔柔回到了崔家,所以日日登門拜訪,就連崔長豈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私下曾探過他的口風,更彆說謝文茵等人了,可眼前這個人啊,明明嫁為人婦二十年,偏偏卻看不透他的情意。

溫有拘想到這的時候,心下也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他是不著急慢慢等她,卻不能讓她丁點都不知情。

何況看她如今的樣子,大有這輩子就這樣孤身一人的感覺。

所以他今日攔了她,說出那樣孟浪的話,還不管不顧得把人有意無意得困在這方寸之地,同她笑著說:“我知道你不想聽,可這些話困在我心裡已經太久了。”

溫有拘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尾調卻微微上揚,察覺到眼前人不由自主輕顫起來的長睫,聲線又放輕了許多,隻是與這樣輕柔所不同的,卻是他說出來得那些話:“其實這些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