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1 / 2)

夜裡, 萊茵閣。

自打周姨娘去後, 這裡住著的也就隻剩下林雅這麼一個主子了。

萊茵閣位處偏僻,本就沒有多少人喜歡到這邊來,上頭主子是如此, 底下的奴仆也都是如此, 如今在府中有門路的那些丫鬟、婆子都已經走光了,隻留下幾個沒門路的, 不是剛來府中無親無故的小丫鬟,就是犯了錯、得罪人的。

可即便是她們這樣的, 如今對林雅也提不上恭敬。

剛開始周姨娘被送去家廟的時候或許還會裝裝樣子, 可她的死訊傳過來,府裡上下不僅沒有把周姨娘的死當回事, 就連對林雅…好似也跟遺忘了似得。平日除了一日三餐和應季的衣裳首飾以及該有的東西不曾遺漏之外, 彆的卻是再也沒有了。

無人關心她的死活,也無人理會她如今過得怎麼樣。

久而久之, 她們也都看明白了。

如今林雅還在府中, 隻是等到了時日便給她許門親事, 日後便同王家斷個一乾二淨,也算是全了這麼一場血緣。

可這樣擇選出來的親事,怎麼可能是好的?原本那些還想著給林雅做陪嫁, 保不準還能撈個姨娘當當的丫鬟,如今也都沒了想法,照料起林雅來自然也都不似以前那般儘心。

每日除了灑掃、取食之外,便都各自窩在自己的屋子, 尤其是像現在,天越冷,她們也就越發懶怠。

有時候就連林雅傳喚,也都是拖拖懶懶的,一副不情願的模樣。

這會一個點著燭火的屋子裡,有幾個丫鬟正圍坐在一道。

如今天氣冷了,府裡的炭火也都發下來了,這會幾個丫鬟便圍著暖爐坐著,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著話。有膽子小的丫鬟一麵嗑著瓜子,一麵是看了看暖爐裡的炭火,猶豫道:“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

雖然這位主子不受人待見,可到底還是主子。

若是讓彆人知道她們偷拿了她的炭火,免不得會挨一頓罰。

她這話說完,其餘幾個丫鬟的說話聲也一停,倒是一個穿著綠衣短襖的丫鬟挑了挑眉,滿不在乎得說道:“你們沒瞧見那位,如今就跟個活死人似得,每日不是繡東西就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也不知是在做什麼。”

“再說——”

綠衣丫鬟的聲音略微有些拖長,跟著是又一句:“咱們這也不是頭一回了,以前她不也沒說?我瞧啊,她如今也是看明白自己的形式了,乖乖得待在這,等過了及笈便出閣去,再鬨出些事來,保不準就同她的母親一樣,惹人厭煩。”

說完,還跟著輕飄飄的一句:“這些日子,家裡的那些主子可都不怎麼高興呢。”

她是幾個丫鬟裡頭,身份最高,也是資曆最老的,平日萊茵閣的丫鬟也都對她馬首是瞻。

因此這會聽得她這麼一句,其餘幾個丫鬟也就不再說話了。

隻是說起“出閣”,這幾個丫鬟免不得又皺眉道:“也不知老夫人會給她擇門什麼親事,我可不想同她一道去,在王家好歹說出去還有些名聲,若去了那些下九流的地方,咱們這一輩子可都毀了。”

她們如今也都到了年紀,若放在其他院子裡,得主子青眼的,這會不是被許了親,便是被放出府去。

哪像她們?

跟著的主子被人遺忘,連著她們的以後也都還不知道會怎樣。

這麼一來,原先高高興興說著話的幾人這會也跟蔫掉了的茄子似得沒了精神,屋子裡一時也沒了聲。

而此時外間的長廊下,正有一個女子站在那處。

九月末的夜,涼如水。

長廊下掛著的燈籠正隨風搖曳,鬨得那裡頭的燭火也被風吹得晦暗不明,站在長廊下的女子穿著一身素服,手裡揣著個暖手的兔毛手兜,這會她正一瞬不瞬地望著院子裡的一株槐樹。

“姑娘,您怎麼出來了?”身後傳來冬盞擔憂的聲音。

冬盞手裡端著一盆水,眼瞧著林雅隻是穿著一身單衣,忙擰眉去裡頭放下水盆,又給人取了一件披風披上,緊跟著一句:“外頭風大,您快進去吧。”

耳聽著這話,林雅卻沒動身。

她仍是望著那株槐樹,好一會才開口說道:“她們說得話,你都聽見了吧。”

冬盞聞言,臉上的神色也有些變化,這院子就這麼大,那些丫鬟說話的時候也沒個遮掩,她自然是聽見了。

其實這也不是她頭一次聽見這樣的話了,有時候更過分得都有,不過…她的目光朝眼前的林雅看去,見她神色如常,竟是一絲怒氣都沒有。

她的心下有些詫異,好一會才輕聲回道:“您彆理會她們,王家到底還是要臉麵的,不會給您胡亂擇門親事的。”

“他們自然是要臉麵的,隻不過我也知道,他們給我擇得親事肯定不會好…”

林雅說話的時候,嗓音依舊很輕,神色也沒什麼變化,隻是那唇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看起來有些譏嘲的模樣:“不是把我嫁到外地去,便是擇門瞧著不錯,內地是個敗壞的破落戶。”

“姑娘…”

冬盞擰著眉輕輕喊了她一聲。

她想與人說些什麼,可臨來張口,卻一句也說不出。

林雅也不在乎她說不說,這些日子,她沉默太久,今日也不過是想隨意說些話,至於有沒有人答,她根本不在意。

耳聽著冬盞沒再出聲,林雅也隻是伸手掖了掖肩上的披風,而後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看著那株槐樹,慢慢說道:“那個孩子是被人倒在那兒了吧?”

那個孩子…

冬盞也不知怎得,隻覺得夜裡的風更加冷了一些。

她順著林雅的目光朝那株槐樹看去,好似能夠聞到那裡由風帶來的血腥氣,她知道有些死於非命的嬰靈因為沒法到底下便會一直在世上徘徊,雖說那個孩子月份小,可到底也是個生命,又是死於非命。

難不成也一直徘徊在那處?

想到這——

冬盞覺得自己的身上已經起了些雞皮疙瘩。

她慣來害怕這些東西,可目光在觸及到身前的林雅時,看著她淡漠而又冷清的麵容,心底的那股子害怕不僅沒少,反而又添了許多。

若是以往,姑娘彆說提起那個孩子了,隻怕連那株槐樹都不敢看,生怕夜裡又做噩夢。

可自從那日在家廟暈倒之後,姑娘就變了許多。

雖然她每晚還是會做噩夢,卻不會再大喊大叫,醒來之後縱然滿頭大汗也隻是神色平靜得靠著床頭喘著氣。

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愛說話,甚至就連麵對那些丫鬟私下做得那些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計較,每日待在屋子裡不是製香就是做女紅,有時候一天都說不上一句話。

以前的姑娘雖然心思多,可冬盞自問還能看得懂,如今的姑娘,卻讓她有些看不懂了。

就如這會,姑娘輕飄飄得說著這些話,臉上的神色在那搖曳燈籠的照射下,在那半明半暗之間,竟顯得格外的詭異。

冬盞心裡害怕,就連身子也忍不住打起寒顫來,好一會她才忍著心中的畏懼,與人說道:“姑娘,天冷了,我們還是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