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枝跟著王珺的步子往外頭走去。
她能察覺出郡主這會心情不好, 有心想安慰人幾句,隻是話到喉間卻又吐不出來,隻能低著頭跟著人的步子一步步往前走著。
而王珺…
她自打從那扇關押徐嬤嬤的門出來後就一直沉默不語, 儘管她的心中猶如驚濤駭浪,可她臉上的神色卻一直保持著素日的沉穩,無波無瀾得就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似得。
可隻要細察的話, 還是能瞧出此時的她是有些不對勁的。
眼尾耷拉著,遮掩著裡頭的情緒,唇角也緊抿著,壓抑著心中的憤怒。
就連袖下的手也因為壓抑心中的情緒而一直緊攥著, 昨兒個才修繕過得指甲邊緣至今還有些毛躁, 壓在皮肉裡的時候, 其實很疼。
可她卻好似沒有察覺似得,隻是繼續往前走著。
“郡主。”
說話的是一道男聲。
王珺聞聲倒是止了步子, 她抬了眼簾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而後便瞧見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年輕男人正朝她走來,男人的麵貌同連枝有幾分相似, 正是連枝的哥哥,名喚連賀。
今日之事——
王珺不想讓王家人知道, 自然也就沒有差使王家的下人,便讓連枝找了她哥哥幫忙。
這會見人過來,王珺便停了步子,等人行完禮後便與他點了點頭,口中是淡淡說道:“不必多禮。”說完, 又添了一句:“今日,多謝你了。”
連賀耳聽著這話,心下卻有些惶恐,他雖然已經起身卻依舊不敢抬頭,仍是低頭侯在一側,口中也忙回道:“郡主這話實在是折煞小的了,不過是些小事,小的實在擔不得郡主這一聲謝,何況…”他說到這稍稍停了一瞬,緊跟著是又一句:“若不是當日郡主出手相助,小的至今還不知會如何。”
說完,他是又真情意切得同人行了一道大禮,是為感謝她當年的恩德。
王珺眼看著他伏跪叩首,也沒說話。
其實當年她會出手幫連賀完全隻是因為連枝的緣故。
連枝自幼與她一道長大,行事沉穩為人又持重,王珺一向很喜歡這個丫頭,有一年,她見連枝好一陣子提不起精神,細問之下才知道她哥哥與家中鬨翻了的事。
那個時候的連賀已經有些小聰明了,他不想同他的父母妹妹一樣一輩子都做彆人家的下人,想去外頭闖蕩一番卻沒有本錢,偏偏他想得那些玩意對於一向老實本分的連枝父母而言,就是敗家的東西,自然不肯出錢幫忙。
連枝倒是想幫襯自己的哥哥。
可她身為大丫鬟,即便月錢不錯,卻也擔負不起連賀的用度。
到後來還是王珺出手幫了忙。
其實那些銀錢對於王珺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的事,縱然是打了水漂也不會讓她皺一絲眉,可對於連賀而言卻猶如救命稻草一般。若不是當年王珺出手相助,或許他也會泯然眾人,或是去給彆人做長隨,或是去做小廝。
因此連賀心中對王珺除了一份敬畏,還有一份深謝在。
王珺看懂了他的想法,便開口說道:“你不必謝我,當年我會幫你也沒想到你會有今日的成就,而今日你能有這樣的成就皆是因為你自己的緣故,與旁人無關…”說到這,她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繼續說道:“何況你已經幫了我兩回,這份恩情你也已經還清了。”
連賀聞言,卻依舊伏跪不起,口中仍是說道:“不管郡主是因為什麼,您都是小的的恩人,日後無論郡主要做什麼,儘管差阿枝來同我說。”
說完——
他是緊跟著一句:“小的雖然沒什麼本事,可認識的人卻不少,郡主有什麼不方便出麵的,隻管交待給小的。”
王珺原本想說不必,可想著自己雖然能使喚的人不少,隻是有時候有些事的確不好讓他們去辦,想了想,便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與他點頭說道:“既如此,那便多謝你了。”這話說完,她也未再多言,隻是臨來提步的時候,與人一句:“再過兩個時辰便把裡頭的人送走吧。”
等人應了“是”,她便不再說話,繼續往前走去。
連枝自是緊隨其後。
走出院落,連枝便扶著王珺坐上馬車。
等到馬車緩緩往前駛去,連枝替人重新倒了一盞茶,待把茶盞奉到王珺跟前的茶幾上,而後便悄悄抬了一雙眼朝眼前這個自打上了馬車便一直靠著車璧沉默不語的少女看去。
她不知道郡主在想什麼,便輕聲問道:“郡主,您打算怎麼做?”
她打算怎麼做?
王珺那雙彎翹的長睫輕輕顫動了下,話卻沒說一句。
她隻是伸手掀開身側的車簾,仰頭望著外間那碧藍晴空,好一會才張口說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她的嗓音又低又沉,說完,唇角便勾勒出一抹涼薄的笑,就連握著車簾的手也收緊了許多:“她欠了我一條命,自然該以命來抵。”
以命來抵…
連枝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身子不由自主得打了個寒顫。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目光卻仍是一瞬不瞬地望著王珺,好一會才輕聲說道:“可是這事過去太久了,我們又無憑無據,豈能給三夫人定罪?”就如先前那位徐嬤嬤說的,當年那丫頭早被打殺了,無憑無證的,沒有人會相信她們的。
“我知道。”
王珺的聲音很平靜,就連臉上的情緒也沒什麼變化。
她隻是依舊仰著頭望著馬車外頭的天空,語氣緩慢得說道:“我知道,無憑無據,即便拿捏住徐嬤嬤也沒用。”
“那您…”
聽出連枝話中的疑惑,王珺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布簾,她轉過身子,神色平淡得望著連枝,不知過了多久才沉聲說道:“我說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她既然欠了我一條命,就該拿命來抵。”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即便再難,她都會讓馮氏一命償一命。
這樣才對得起她那可憐的哥哥。
連枝看著王珺這幅模樣,一時卻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她能透過這張平靜的麵容看到郡主心中那滔天的恨意,她什麼都沒說,隻是伸手握住王珺的手,察覺到她微顫的手,依舊柔聲與她說道:“無論您要做什麼,奴都會站在您這邊的。”
耳聽著這話,王珺先前一直沒有波動的麵容終於泛起一抹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