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1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2621 字 4個月前

林盼從未見過這樣的沈輕稚,在她印象裡,沈輕稚似乎還是當年那個總是滿麵笑容的漂亮小宮女。

可她偏偏就因為識得幾個字,因為長得漂亮,從宮女成了侍寢宮女,從侍寢宮女變成了太子奉儀,如今的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昭儀娘娘了。

而同一年入宮的她,還隻不過是個大宮女。

她不甘心,她每時每刻都不甘心。

終於,一個機會擺在了她麵前。

林盼不可能錯過,也不會錯過,不甘和嫉妒日夜啃噬她的心,讓她的心早就千瘡百孔,不複如初。

林盼深吸口氣,低著頭道:“回昭儀娘娘話,奴婢跟隨景玉宮等宮女迎紅,一路來到了景玉宮外的角房,在角房裡親眼見到迎紅慌張把這紙人藏起來。”

“原這叫迎紅的宮女就是替昭儀娘娘辦此等差事,這巫咒紙人也是由她來做,奴婢看到之後很是害怕,不敢聲張,隻回了尚宮局稟報吳姑姑。”

“姑姑自也不能隨意下定結論,誣陷宮妃可是大罪,奴婢們都承擔不起。”

林盼的話又引到了吳姑姑身上,她低著頭,繼續道:“當時奴婢也勸姑姑,此事不如就算了,奴婢們人微言輕的,若是惹了不能惹的人,後半輩子該如何是好,但姑姑卻不同意。”

“姑姑也曾得太後娘娘教導,得德太妃娘娘垂訓,她感念娘娘們的仁慈,不敢欺上瞞下,違背良心,隱瞞如此大案,終在猶豫之後,於今日命奴婢去把這紙人偷來。”

林盼往上舉了舉托盤,用裡麵的紙人吸引眾人的目光。

“姑姑深明大義,奴婢常年領受姑姑教導,自也不能獨善其身,便決定同姑姑一起揭露此等惡事,還宮中一個清淨。”

真是好厲害的一張嘴。

這般顛倒四的說辭,最後卻都圓上,把她跟吳姑姑塑造成了正義角色,而沈輕稚,則成了心懷惡念,在宮裡攪動風雨的邪惡之人。

沈輕稚也不打斷林盼的話,待她都說完,沈輕稚才微微抬起頭,遙遙看了一眼蔣蓮清。

她的目光很平靜,沒有怨懟,沒有疑惑,甚至也沒有緊張和害怕,她就如同寂靜流淌的泉水一般平靜無波。

蔣蓮清莫名有些緊張,但這些人證物證,已經擺得清清楚楚,她不知自己在緊張什麼。

一個宮女出身的妃子,她還能翻身不成?

思及此,蔣蓮清目光一凝,嚴肅地看向沈輕稚。

“沈昭儀,人證物證俱在,你可還有什麼辯駁?”

沈輕稚就等她這句話。

“人證物證?”沈輕稚勾起唇角,笑道,“和嬪娘娘,你所謂的這個人證名叫林盼,她是弘治二十年跟我同一年入宮,初時皆在紅芹姑姑的儲秀宮當差。”

沈輕稚聲音清亮,不帶一絲顫抖,沒有一分驚慌。

“後我運氣使然,進入坤和宮伺候太後娘娘,而林盼……我記得是去了尚宮局,倒是頗有能力,如今已經是大宮女了。”

她這話初聽無礙,但若細品,卻頗有些陰陽怪氣。

林盼捧著托盤的手微微一顫,卻很快就冷靜下來,隻低著頭不吭聲。

“吳姑姑,你所知一切,都是林盼所言,可是如此?”“你自己是否仔細巡查?是否親眼去角房看一眼?又是否詢問過我宮裡的迎紅?是否仔細看了……這紙人具體是什麼模樣?”

沈輕稚的話一字不落,全部落入吳姑姑心裡去。

吳姑姑麵色微沉,她卻比林盼要更老練,此刻竟是麵不改色:“回稟昭儀娘娘,臣怕打草驚蛇,諸如此類臣皆未再查,但林盼是臣身邊的老人,入宮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臣不覺她敢拿如此大事欺上瞞下,一旦被人發現真相,她難道不要命了?”

沈輕稚彎了彎眼睛:“是啊吳姑姑,我難道不要命了?”

吳姑姑被她說得一愣。

沈輕稚摸了摸自己塗了丹蔻的指甲,扶了扶自己耳畔的耳鐺,眼裡眉間皆是笑意。

“我是宮女出身,這個朝野上下皆知,但我卻從宮女成了如今的昭儀,同樣都是一年入宮的宮女,林盼這般優秀者,也不過才是大宮女。”

“我已經改了命格,我已成了貴人,我如今錦衣玉食,日子快活無比,我為何要自尋死路?”

“太後娘娘喜愛我,陛下寵愛我,即便將來我年老色衰,恩寵不再,以陛下這般仁厚,也不會讓我過苦日子。”

“我隻要一直這麼漂漂亮亮,高高興興,我就能擁有我想要的一切,”沈輕稚目光垂落,眼中笑意消散而去,隻剩一片冰冷,“那麼我問吳姑姑,我為何要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去巫咒他人?”

“這宮裡,想要巫咒我的人才更多吧?”

吳姑姑被她問得一句答不上來。

不僅她愣住了,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如今沈輕稚風頭正盛,無人能及,原應該是林盼這樣的宮女嫉妒她,而非她嫉妒旁人。

章婼汐讚許地看了一眼沈輕稚,她這話說得對極了,故而放下半個心,端起茶杯,繼續吃茶。

看沈輕稚此番模樣,今日之事怕是早有意料,她似根本就不怕。

蔣蓮清剛才還能唱念做打,佯裝鎮定,這會兒麵色便忍不住難看起來,她陰沉著臉,因為沈輕稚的話,心中的怒氣簡直要暗湧而來。

她覺得沈輕稚不是在說林盼,而是在指著她的鼻子罵。

她清溪門閥出身的嫡女,自來便是高高在上的鳳凰,就連蕭氏皇帝她也看不上。

但她看不上蕭成煜,可以在心裡貶低他,可以罵他祖上不過是赤腳農夫,卻不能忍受蕭成煜看不上她。

登基繼位這麼久,唯獨沒有看她一眼。

這簡直是對她的侮辱。

此時此刻,蔣蓮清心中猶如火燒。

“沈昭儀,”蔣蓮清終於把心中的怒火發了出來,“這裡是望月宮,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沈輕稚橫眉輕掃,聲音卻很平靜,一點都不被蔣蓮清激怒。

“可和嬪娘娘,如今在望月宮放肆的不是我,而是這不知懷了什麼心思的吳姑姑和林盼,”沈輕稚言辭懇切,“娘娘,她們特地選了今日,在望月宮起事,若是當真弄成冤假錯案,日後被人發現真相,太後和陛下怪罪的會是誰?”

沈輕稚一字一句都砸在蔣蓮清心裡:“怪罪的隻會是望月宮,隻會是娘娘您啊。”

“我如今力求真相,不光為我自己,也為了娘娘的名譽。”

沈輕稚說到這裡,臉上浮現起羞澀的笑。

“多謝娘娘慈悲,允我詢問清楚。”

蔣蓮清死死捏著椅子副手,險些訓斥出聲,入宮多日,這是第一次被人嘲到麵上,還不能回嘴。

若她回嘴,那便是想要冤假錯案,不辨是非。

蔣敏見她已經漲紅了臉,忙拍了拍她後背,低聲安慰:“娘娘,她嘴快又如何,證據在前,不是光憑一張嘴就能成事的。”

這倒是。

蔣蓮清深吸口氣,緩緩吐了出來,整個人也逐漸冷靜下來。

她不能被激怒。

在場諸人,章婼汐一直隻吃茶看戲,馮盈猶豫不定,不知要如何開口,而張妙歆一直都在小聲咳嗽,似乎已經被這場麵嚇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其餘小主們都低頭坐在末尾,就更不敢吭聲了。

姑姑說得對,在這望月宮裡,她才是做主的那一個。

蔣蓮清那雙細眼也掃向眾人,待都看過之後,最終落到了吳姑姑的麵上。

“吳姑姑,林盼,沈昭儀的話你們可聽清了?”

蔣蓮清頓了頓,又道:“行厭勝之術是重罪,無論誰都不可能招認,你們可還有其他證據?”

吳姑姑猶豫片刻,低聲道:“娘娘,證據便在這裡,臣可對天發誓皆無作假,昭儀娘娘的話雖有道理,但也不過是娘娘一麵之詞,娘娘究竟同誰有不協,外人怎生得知?不如查一查這巫咒紙人上的生辰八字,便能得知事情真相。”

蔣蓮清滿意點頭,對蔣敏一揮手,蔣敏便下去仔細看那紙人。

紙人上寫的生辰並不長,沒有定年,隻有月日。

蔣敏遲疑開口:“月十九?這是……這是……”

蔣蓮清的臉色也變了:“這是德太妃娘娘的生辰!沈昭儀,你好大的膽子!”

沈輕稚微微一頓,確實沒想到她們會如此狠辣,直接用德太妃的生辰做作由頭,就為了害她一個小小的昭儀。

可真是看得起她。

沈輕稚又道:“我為何要巫咒德太妃娘娘?”

這一次,蔣蓮清卻異常清醒,她定了定心神,道:“國喪日時,坤和宮出過一起謀害太後娘娘案,起初德太妃娘娘並不知情,要拿你下慎刑司拷問,你竟如此怨恨德太妃,想要置她於死地。”

“這一次,你還有什麼話講?”

沈輕稚輕歎一聲:“事到如今,看來和嬪娘娘一定要治我之罪,就憑這兩個宮人無憑無據的口供?”

蔣蓮清神色篤定,壓抑了許久的冷傲再度浮現在她臉上。

“是又如何?”蔣蓮清冷聲道,“如今我有證人,有證據,整件事也合乎情理,吳姑姑、林盼,若是下了慎刑司,嚴刑拷打,你們證詞可有變?”

吳姑姑倒是斬釘截鐵:“臣所言皆為真話,怎會有變。”

林盼頓了頓,也跟著點頭。

蔣蓮清眉目舒展,滿眼得意看向沈輕稚:“他們敢下慎刑司,你敢嗎?”

“沈昭儀,口說無憑,隻有慎刑司才能聽到真話,不如一起下了慎刑司,若當真汙蔑於你,我親自給你賠禮道歉。”

沈輕稚垂下眼眸,心中陡然一輕。蔣蓮清亦或者蔣家趁著太後和皇帝都不在宮中,便倉促做局,為的就是拿她下慎刑司。

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這一頓刑訊,不僅可以打廢一個寵妃的前程,也打了她所代表的太後的臉麵。

如今是德太妃等幾位太妃協理宮事,自要以德太妃為首,此案又牽扯德太妃生辰,又有誰會來救她?

蔣家的算盤當真是打得響亮。

可他們忘了,宮裡還是有些人在的。

蔣蓮清麵上重現笑容,她揚聲道:“來人,把……”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麵傳來一道蒼老的嗓音:“慢著。”

————

隨著聲音而來的,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青灰身影。

熟悉的是,來者是先帝身邊的紅人,隻要有先帝在的地方,這位就一定在。

陌生的是,他已經蒼老至此,幾乎讓人想不起他曾經意氣風發的麵容。

來者正是先帝身邊的大伴,曾經的司禮監太監張保順。

先帝的國孝結束之後,張保順就消失在眾人眼前,一個時代結束,另一個時代開始,人人都去看宮裡的新麵孔,無人再看這個曾經的大太監。

許多人都以為他去了皇陵,準備在皇陵陪伴先帝,了卻此生,卻沒想到他依舊還在宮中。

沈輕稚也是有些驚訝的。

在來靜晨宮之前,她命人先去了一趟壽康宮,特地請了淑太妃過問此事,她也沒想到,淑太妃自己沒出麵,卻把張保順請了來。

說實話,張保順來比淑太妃來更有用。

如今宮裡能請動張保順的可不多,彆看他如今身上隻有個秉筆太監的官職,不如以前風光,但他在宮中二十載經營可不是說笑的。

沈輕稚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

太後離宮之前,留下來的人是淑太妃。而陛下留下盯著後宮的則是張保順。

陛下同先帝父子情深,對張保順也一直很客氣,故而即便先帝故去,也並未發生人走茶涼,翻臉無情的戲碼,依舊對張保順客客氣氣。

張保順投桃報李,自也要如同先帝那般敬重陛下。

後宮中的許多事,張保順都眼明心亮,此番被得了淑太妃的口信,便立即趕來望月宮。

他的出現,令蔣蓮清愣在那裡,一時間不知要如何反應。

她畢竟年輕,遇事不夠機敏,此番竟是被張保順的氣勢壓住,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倒是蔣敏機敏,她丟給門邊小宮女一個眼神,那小宮女便低著頭迅速退了出去。

此刻眾人視線都在張保順身上,張保順慢慢踱步進了明間,先衝諸位娘娘見禮。

在場眾人即便要受禮,也不能心安理得坐著受,皆起身同他點頭。

蔣敏臉上的笑容早就掛不住,卻知道要如何行事:“來人,給張大伴看座。”

張保順此刻已是滿頭華發,他眉眼之間隻剩下暮氣,周身氣勢降了許多,卻越發沉穩凝練。

張保順道:“謝和嬪娘娘。”

待他落座,才慢慢開口:“和嬪娘娘,方才老臣正好在慎刑司,慎刑司一早得了望月宮的旨意,準備過來聽令行事,老臣好奇,便也一起來了。”

這話一說,蔣蓮清麵色便白了分。

從吳姑姑進來告罪不過一刻,怎麼慎刑司就已經得了旨意,這會兒已經趕到了?

在座眾人中的聰慧者早就猜到這是蔣蓮清布的局,卻並不能完全肯定,畢竟整個過程裡蔣蓮清也曾猶豫過。

但此刻被張保順一語點破,眾人心中的猜測便被坐實。

蔣蓮清被眾人一看,麵上勉強才維持了些許笑意。

這一次救場的依舊是蔣敏。

“大伴所言甚是,今日我們娘娘宴請諸位娘娘小主,自當要嚴謹以待,若是除了什麼事,我們娘娘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換而言之,望月宮一早就叫了慎刑司,不是為了捉拿沈輕稚,是為了保證大家的平安。

但這解釋實在太過蒼白,也不過隻挽回了蔣蓮清的些許臉麵。

張保順淡淡一笑:“蔣敏姑姑說得在理,還是和嬪娘娘未雨綢繆。”

笑容漸漸落下,張保順話鋒一轉:“可老臣剛剛怎麼聽到,和嬪娘娘要把沈昭儀娘娘下慎刑司?”

“這又是怎麼回事?”

其實張保順方才在宮門外,已經有小宮人給他講了裡麵種種情景,但張保順卻偏做不知,還要人再講一遍。

吳姑姑見得世麵多,這會兒倒是不怕,隻有林盼低垂著頭,心中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誰能想到,張保順恰好來了望月宮。

是,他隻是個宦官,如今也已經老邁,聲望被年九福等新帝身邊的人蓋過去,但他代表的依舊是先帝。

他看似“人微言輕”,卻無人敢當麵質疑他。

而張保順自己也很清楚,故而在國喪之後便吃齋念佛,從不出現在眾人眼前。

此番他會現身,就代表著即便太後和陛下不在,宮裡也不能讓人肆意妄為。

他針對的是誰,亦或者太後和皇帝針對的是誰,看看蔣蓮清的臉色,眾人心知肚明。

局麵一瞬扭轉,蔣蓮清慌了神,蔣敏卻越發冷靜。

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成功便成仁,無論張保順是什麼身份,他到底隻是個宦官。

蔣敏深吸口氣,垂眸看向吳姑姑:“吳姑姑,你給大伴講一講,要一字一句都不差。”

吳姑姑給蔣蓮清磕了個頭,微微側過身,開始講述起來。

張保順聽得很認真,待他把事情都聽完,才微笑地道:“老臣明白了。”

張保順抬頭看向蔣蓮清:“和嬪娘娘,老臣雖未在慎刑司當差,卻也掌領慎刑司多年,還是知道如何審訊宮人的,如今牽扯到沈昭儀娘娘身上,且這位姑姑和宮女的證詞模糊不清,老臣以為再審一審為好。”

“可好?”

他雖是疑問,但語氣裡的篤定卻不容置疑。

蔣蓮清看了一眼下麵跪著的吳姑姑,思忖片刻,隻能鬆口:“好,我便聽大伴的。”

張保順淡淡笑了。

他低下頭,看著跪在堂下的吳姑姑和林盼,這才道:“吳姑姑、林盼,你們可知誣告宮妃是要牽連家人的?”

吳姑姑道:“大伴,我知道。”

林盼也跟著道:“大伴,奴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