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14487 字 4個月前

蕭成煜抱著她,倒是沒嘲笑她,隻是在她耳邊說:“寧嬪娘娘,體力還是不行,得練。”

沈輕稚哼了一聲,等到緩過勁兒來,才跟他一起回了景玉宮。

現在的景玉宮更為寬敞舒適,蕭成煜用過晚膳就去批折子,直到黃昏過後,星夜踏來,他才沐浴更衣,牽著沈輕稚的手一起回了寢殿。

這一晚上,沈輕稚依舊沒睡好。

後來做夢的時候,她也一直覺得自己騎在炙焰的馬背上,被蕭成煜帶著,跑在寬闊無邊的草地上。

頭頂是蔚藍的天,身邊是鳥語花香,身後則是炙熱的胸膛。

沈輕稚卻並不覺得愉快,她隻覺得累。

腰腹雙腿無一不疼,無一不酸。

在夢裡,沈輕稚還念叨了一句蕭成煜。

“你是真不累。”

————

八月三十這一日,五更天時各宮就點起了燈。

天際的銀月隻剩個月牙兒,半遮半掩藏在雲層裡,宮巷裡涼風習習,卷起了不知何人丟失的帕子。

那帕子飄飄蕩蕩的,一路從各宮室上空飄過,最終落到了魚躍門前。

東西六宮中,各宮宮人幾乎一夜未眠,此刻都輕手輕腳在收拾貼身行禮。

此番遠去東安圍場,一路要坐車輦,車輦比馬車要穩當許多,隻要一直走官道就不會太過顛簸,隻是行路緩慢,把一日的馬程直接拖延至五日才能抵達。

對於皇家出行,尤其有皇帝、宗室和妃嬪時,慢一些反而是好事。

畢竟侍奉的禦膳房、庫房、尚宮局和各路驛站都要提前準備,否則禦駕一停,後麵的膳食補給送不上來,那才叫鬨心。

且儀駕行程過快,各地官員還沒來得及見上陛下一麵,那皇帝大費周章出宮一趟就沒了意義。

蕭成煜雖很是勤儉,但有些時候是不能勤儉的。

就比如聖駕出行,該有的威儀和體統是一定要有的,他就是自己想儉省也儉省不了。

故而他也沒讓宮妃郡王們也跟著輕裝簡行,還是按照常例讓各宮先把才常用的行禮送至尚宮局,尚宮局早就已經送到了東安圍場的行宮。

今日各宮宮人收拾的是這五日路途上的體己之物。

在這一片紛紛擾擾裡,望月宮裡卻死一般沉寂。

蔣敏今日醒得很早,大約四更天時她就睡不著覺了,在床上翻來覆去躺得心煩,便索性坐起身來穿衣。

她很快就收拾好自己,一路輕手輕腳來到望月宮前殿的寢殿裡,對坐在門口的大宮女丟了個詢問的眼神。

蔣蓮清規矩大,人也很是冷酷,她的宮女守夜都隻能在門口坐著,還不能睡熟,大多都是昏昏沉沉熬一整夜。

這會兒大宮女翠枝正迷蒙著雙眼,忽然在寢殿裡看到一個灰撲撲的人影,她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待腦子好不容易清醒些,她才嚇得一個激靈。

蔣蓮清睡覺時不喜吵鬨,也不喜光亮,故而內寢殿裡昏暗一片,宮燈全部都被熄滅了。而外間門口,也不過隻立了一個小燭台,勉強讓值夜宮女能看清景物。

翠枝好歹是宮裡多年的老人了,這會兒即便很是驚慌,嚇得全身汗毛豎起,她也沒驚慌失措地失聲大叫。

“姑姑?”翠枝爬起來,勉強看出來人是蔣敏,便小聲詢問。

她那聲音比蚊子叫還輕,輕得幾乎聽不見,但蔣敏還是衝她點了點頭。

蔣敏快步來到門前,即便屋裡這般昏暗,她卻行走如常,甚至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夜裡如何?”蔣敏來到翠枝麵前,低聲問。

翠枝回過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回稟姑姑,娘娘夜裡睡得很好,也未叫起。”

她這麼說,但蔣敏的心卻懸了起來。

“沒有叫起?”

蔣敏蹙起眉頭,她繞過翠枝,輕輕推開了半闔的房門。

為了方便宮人進出伺候,也為了不發出太大的聲響,寢殿的門都是半掩著的,推開時不會發出撞擊聲。

蔣敏跟做賊一樣,躡手躡腳進了貼著細窄的門縫進了寢殿,寢殿裡安靜至極,就連蔣蓮清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她日日都陪在蔣蓮清身邊,對寢殿內的一景一物都務必熟悉,就算屋裡漆黑一片,隻有角落裡擺放的夜明珠幽幽亮著微光,卻微弱至極。

即便如此,她也依舊安靜來到了床榻邊。

隔著厚厚的帳幔,蔣敏側耳傾聽片刻,然後便伸手掀開了帳幔一角,往裡麵悄然看去。

借著夜明珠的迷蒙微光,她看到了一雙明亮的眼。

躺在床上的人雙目大張,烏黑的眼珠就那麼直勾勾盯著蔣敏,險些嚇得她後退一步。

但蔣敏忍住了。

蔣敏一看便知,蔣蓮清是一夜未眠。

蔣敏心中歎氣,她把帳幔掛好,又去暖爐上取了溫水,回到床邊對蔣蓮清道:“小姐,喝口水吧。”

她沒有喚她娘娘,蔣蓮清最不愛聽娘娘兩個字,總覺得是彆人在嘲弄她,讓她渾身難受。

謝景還沒住進來,如今的望月宮還屬於她一人,蔣敏就讓上下都不喊她娘娘,喊她小姐。

反正她們家小姐也被禁足了,宮裡人出不去,宮外人進不來,喊什麼都沒人管。

聽到小姐兩個字,蔣蓮清瞪大的雙眼才轉了轉,她目光裡失去的神采逐漸回籠,終於有了些常人的反應。

蔣敏看她這樣,心裡難過死了。

她攙扶著蔣蓮清坐起身來,喂給她一口水,等她把水都喝進,才低聲道:“小姐,他們都走了,咱們留在宮裡多好,清淨著呢。”

“之前德太妃娘娘不能來看望小姐,等他們走了,娘娘就能來看望你了。”

蔣蓮清沉默不語。

蔣敏想了想,又道:“您看,去東安圍場的人比留在宮裡的少,這不是什麼大事,娘娘也不必往心裡去。”

“你以為,我在憂心此事?”蔣蓮清啞然開口。

剛被禁足的時候,蔣蓮清每日都在望月宮裡發脾氣,把望月宮裡能砸的古董瓷器都砸了一遍,最後還是蔣敏攔著,才把剩下的珍貴古董保護了下來。

在鬨了幾日之後,德太妃讓宮人來寬慰了她一番,蔣蓮清這才有所緩和。

剛開始被禁足的時候,蔣蓮清還能好吃好睡,可時間一久,她就越發煩躁,晚上不能入眠。

她不喜歡被人關著,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她禁足沒幾日,蕭成煜就下聖旨,說要八月底去東安圍場秋狩,名錄裡那麼多人,就是沒有她。

這也難怪,她一個禁足的人,就連望月宮都不能出,更何況是去東安圍場了。

但她就是不甘心,就是憤懣,就是怨恨。

憑什麼?

就算沈輕稚並未行厭勝之術,最後不也查清了?該罰的人都罰了,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蕭成煜倒好,不僅禁足了她,還變相禁足了德太妃,他確實沒下令直接禁足,卻讓德太妃出不了承仁宮的大門。

這個看起來霞姿月韻的年輕皇帝,背地裡也滿肚子壞水,就連心都是黑的。

這種憤怒一直延續到了今日,今日皇帝陛下要高高興興帶著愛妃們出宮秋狩,而她依舊要被困在這狹小的望月宮裡自生自滅。

蔣蓮清更睡不著覺了。

她躺下就睜著眼,明明很困,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

她滿心滿眼都是恨意。

蔣敏見她雖然回過神來,卻冷不丁問了這麼一句,不由有些驚訝。

“小姐這是何意?”

蔣蓮清卻在此時閉上了眼睛。

她闔起雙眸時,麵容卻顯得寧靜安然,全沒了平日的盛氣淩人和冷傲孤高。

此時再看她,蔣敏恍惚之間,會以為她們還在清溪蔣氏。

蔣蓮清啞嗓子開口:“在家中時,沒有任何人敢如此對我,就連兄長也都是彬彬有禮,他是清溪有名的才子,是蓮花一般出身的仙人,同這些泥腿子是不同的。”

蔣蓮清聲音很幽靜:“泥腿子即使翻身成了皇室,骨血裡也依舊流著汙泥,生生世世都洗不乾淨。我進宮而來,是為了家族,為了姑母,全沒有為我自己一日。”

“可如今看來,我成全了彆人,卻無人成全我。”

若是蔣氏真的以她為重,最初就不會讓她入宮,後來厭勝之術事發,她和德太妃被蕭成煜責罰,蔣氏教導出來那麼多學子,不少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卻好似都忘記她們娘倆,不為她們說半句。

蔣蓮清很清楚,不是他們忘恩負義,而是她父親根本就沒有發話。

他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忘了姑姑,忘了她們兩個人的犧牲?

蔣蓮清關在望月宮,一直都很易怒焦躁,故而蔣敏也不怎麼敢跟她說外麵的事,即便她也不是很清楚,卻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現在聽到她埋怨蔣家,蔣敏想了想,還是寬慰她一句:“小姐,老爺已經努力了,可張氏、王氏還有章氏、蘇氏那些人都不是好招惹的,他們無論如何努力,都被打了回來,如此這般鬨了一個月,最終也還是損兵折將,不少蔣氏的官員被撤換,老爺這才停了手。”

蔣敏輕輕拍著蔣蓮清的後背,低聲安慰她:“小姐,咱們就忍過這三個月,三個月過去,就能出望月宮了。”

蔣蓮清低聲笑笑,她的笑聲一丁點歡愉都無,隻剩下滿腹的怨恨和苦澀。

“三個月之後呢?即便我能出望月宮,我也出不了長信宮,這一輩子都要看蕭成煜的眼色過活,我不想這樣。”

蔣蓮清說著,眼眸裡突然迸發出異樣的神采。

她偏過頭來,看向蔣敏。

“表弟這一次也一起去東安圍場嗎?”她問。

蔣敏知道她最在乎蕭成燁,聽聞便道:“去的,這是陛下特地下的聖旨,除了順郡王和誠郡王,就連大公主和穆郡王也都要去東安圍場。”

蔣蓮清若有所思點點頭,她靠在蔣敏身上,感受到她的溫暖和安慰,神情逐漸放鬆下來。

“我不會等太久的,姑姑,”蔣蓮清對她道,“早晚有一天,我會成為這長信宮的另一個主人。”

此時寢殿裡寂寥無人,隻有她們主仆兩個,蔣敏說話便也無所顧忌。

“是啊小姐,”蔣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目光裡滿時慈愛,“我家小姐生來便是燦陽,是清風,是鬆柏,是天際翱翔的鳳凰。”

“這小小的長信宮困不住您的。”

蔣敏篤定道:“您會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同殿下一起俯瞰山川,坐擁沃野千裡的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