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問得沉默了兩秒。
短暫的停頓後,斂了情緒,“……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覺得我沒必要跟你說。”
……
和褚衛的這次碰麵,不能說是不愉快,但也確實沒有很愉快。
臨彆前,他們倆本來正說著話,忽然又進來個人打招呼。
是個圈裡人,好像是製片人還是什麼,和褚衛有交情,也是這家店的常客,從老板那知道他來了,特意過來見個麵。
本也說得差不多,趙霓夏和褚衛便停止了先前的話題。
那位圈裡人見著她,問了聲,褚衛解釋說:“和工作室同事一起吃個飯。”
趙霓夏同對方打了聲招呼,沒有多待,率先告辭。
回到公寓。
她跟褚衛說了不會告訴周漣今天聊的事情,洗漱完,她沒提,周漣自己反而主動給她打來電話。
“褚衛都跟我說了。”
“……”趙霓夏默了一秒,應聲,“啊。”
“我們剛剛聊了很久,他跟你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以後不會拿這些事來煩你。”周漣道,“他說的那些你和裴卻的事情——”
他停了一下。
“你也彆往心裡去。”
周漣當初從她的助理變成她的經紀人,一直跟在她身邊,對他們倆的事情是一路見證過來的。
包括他們從朋友變成更深層次的關係。
畢竟過夜這種事,真的很難瞞住身邊團隊。
哪怕他們一開始瞞得再緊,也總有聚會的第二天有工作的時候。遇上他一大早打電話過去,結果接電話的人是裴卻這種情況,傻子都知道有鬼。
他和裴卻的經紀人那段時間不知給他們操了多少心,時不時地從對方藝人房間裡接走自家藝人,那心情簡直了。
好在聚會不能天天聚,次數和頻率也不算是太多。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他們的關係發展到今天,雖然說不倫不類,但真要講兩個人之間完全沒有一點感情,周漣也是不信的。
褚衛提炒CP什麼的都還好,就怕他扯到裴卻,影響她的情緒。
“他嘴巴就是有點欠。他提的那些炒作的事你彆理,提的其它的就更彆理。”周漣寬慰道,“你就當什麼都沒聽過,彆被他影響。”
趙霓夏聽出他的擔憂,“我知道,我們今天聊的時候已經說清楚了,都沒什麼。”
“你心裡有數就好。”
周漣微微鬆氣,但還是不放心,又翻來覆去地念,在那邊狠狠地罵了褚衛一通。
好半天才掛了電話。
屋裡徹底安靜下來。
趙霓夏出去這麼一趟,聊了些有的沒的,有些累了。
她舒了口氣,靜靜把洗完的頭發吹乾,躺進被窩。
抬手關燈,屋裡霎時暗下來。
拉緊的白紗窗簾被空調風吹得微微飄動,泄出幾許窗外夜色,濃沉得化不開。
她翻了個身,閉上眼,耳朵貼著枕頭,心跳的聲音隨著脈搏一下一下傳來。
周漣的擔心其實沒有必要,她並沒有因為褚衛的話難過,她隻是因為他最後問的那一句,有一點點恍惚。
裴卻和彆人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嗎?
有一道聲音在回答,不一樣,他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她聽著這句話在心裡回響,一遍又一遍,閉著眼睛想,從現在,想到過去,又想到很久以前。
從有記憶開始,她就是和照顧她的人一起生活的。
她沒有玩伴,也沒有家長。
阿姨會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卻很少陪她玩,或是打開電視讓她自己看,或是給她一堆書和玩具,讓她自己消磨時間。
小的時候她其實很孤獨。
沒有人跟她說話,她在越來越空曠的大房子裡長大,隻有每次接到媽媽電話的時候最開心。
她每天都會在電話旁邊等,想聽聽媽媽的聲音,但卻隻能一次次落空。
上了幼兒園和小學,她就成了最喜歡留在學校玩的那個,經常呼朋引伴,熱情地邀請彆人回家做客。
可每次人一走,家裡空落下來,又還是那樣安靜得可怕。
她開始做夢,總是夢見自己在半空中,無止境地下墜。
她媽媽生意越做越大,她一個人待在屋子裡消解孤獨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常在這個夢裡驚醒。
初中以後她認識了很多朋友,身邊人漸漸多了,這種情況才開始改變。
她喜歡和朋友待在一起,喜歡和她們說話,喜歡被傾聽。周圍變得熱鬨,不用再一個人,走到哪裡都有人陪伴,她好像也終於變得開心起來。
後來出道當了演員,她和裴卻拍第一部戲的時候,也是這樣。
他們的戲份基本都在一起,總一起拍戲一起候場。等候的時候,她經常會滔滔不絕和他聊天,看見有趣的東西,時不時就發給他分享。
他一直都安靜地聽著,很少主動說什麼,也很少主動和她分享情緒或是其它。
在片場常常都能看到她和他待在一起,和他說話聊天的場景。
其他人都習慣了,她也習慣了。
直到有天,組裡一個副導還是編劇,開玩笑調侃她說:“你怎麼每天都拉著小裴老師說這麼多話?當心人家煩!”
她才忽然有種驚醒過來的感覺。
——那種伴隨了她很多年的孤獨感,原來從來沒有消散。
她隻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在宣泄,她在下意識地抓住墜空過程中,可以抓住的一切。
那個夢並沒有結束。
她不想承認,那天之後就開始克製自己,開始減少拉著他說話的頻率。
後來有次,裴卻跟著B組拍戲。
他們被分開。
那天她拍了一場被導演誇獎的戲,回到候場區特彆開心,路邊的花開得又特彆好,她下意識想分享給他,想說很多很多話。
然而在對話框裡打到一半,她反應過來,又停住。
她抿著唇,把那幾個字一個一個刪掉。
沒等退出去,那邊卻突然發來一句,問她:
【想說什麼?】
她指尖一下停在那。
她握著手機站了好一會,才把原本要跟他說的話發過去:【剛剛拍了一場戲,導演誇我了,說我表現得很好,進步很大。】
發完之後,她停頓一秒,深吸了一口氣又說:
【其實你不用這樣。】
【我有的時候確實話比較多,比較煩,忍不住會想多說。】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
【可能會打擾到彆人,我一直沒注意。】
【這是我自己的一點問題,你不必特意遷就我。】
孤獨病是要自己治的。
沒道理要他來習慣。
她緊抿唇,在對話框裡打了一個又一個字。
隻是沒等她再發出去,就收到他,更明確的回複。
【我沒覺得煩。】
隻有五個字。
她所有的言語都停在那,所有糾結,所有怕讓人不耐的憂慮,所有的自我厭棄,都沒有了說的必要。
不遠處片場吵吵鬨鬨,忽然有人輕呼了什麼。
風吹來花瓣和塵土的味道,她順著回頭,看見身後傍晚的天空,出現了一道彩虹。
空氣靜下來。
在周邊真空的喧囂裡,手機輕震。
她收到他發來的消息。
一張彩虹的照片。
和,像她每次同他說起那些瑣碎時一樣的,他第一次向她分享的言語。
【你看】
【今天的霓虹很漂亮。】
……
她想過很多次。
後來她經常會想,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熟悉的。
他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在她心裡變得不一樣。
無論怎麼想,都總是想起這個時刻。
這一天。
在這道霓虹的光影裡。
那個孤獨的、不斷下墜的趙霓夏,就這樣,被他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