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胤禟沒有想到的是。
大阿哥胤禔竟然真的下定決心想離開軍營,以至於第二天他便上交折子自請康熙降罪。
好不容易見到大阿哥上朝卻是這般驚天動地的消息，加上惠妃忽然一病不起，更加上知曉西北大軍傷亡的人說多也不多,說少自然也不少。
一時間朝上議論紛紛。
支持太子一係的官員在聽聞大阿哥之事後騷動不已,頻頻朝著太子殿下和赫舍裡常海等人使眼色，頗有一口氣將大阿哥打入塵埃的意思。
隻可惜這樣非但沒有博得太子的任何好感，反倒是讓胤礽恍惚間仿佛回到過去,除去在場的官員不同以往，上一回慫恿自己等人試圖將納蘭明珠黨派打入穀底的景象一模一樣。
太子胤礽心中一凜。
他暗暗警惕,反複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讓索額圖的情況出現第二次。胤礽靜靜地注視著前方,既不看康熙也不看胤禔更不看朝臣,擺出一副不打算介入此事的架勢。
太子妃之父石文炳心下一鬆。
他與赫舍裡常海相視一眼,兩人齊刷刷的擺出眼觀鼻鼻觀心，萬事皆由皇上做主的態度。
康熙對兩者的態度很是滿意。
他漫不經心的視線滑過一乾或是躍躍欲試或是緊張萬分的朝臣,最後又再次落在大阿哥胤禔身上。
想要離開軍營？
康熙不置可否。他收了大阿哥胤禔的折子,卻將他自請去掉軍中官職一事壓下不提，也絕口不提他想要去太醫院學習的主意,而是將胤禔繼續交給裕親王福全，吩咐兩人負責戰後士兵的撫恤工作。
胤禔心裡的壓力可想而知。
可麵對他趕到東暖閣裡試圖再說服自己的行為，康熙隻留下了“好好看，好好學”六個字就將他直接轟出去，嚴令其沒有聖旨禁止再入宮一步。
這道聖旨讓胤禔如遭雷殛。
他眼前發黑,身子晃動，神色恍惚地離開紫禁城。
彆說是他就是滿屋子所有人都震驚得發不出聲來，阿哥們如同石頭般僵立著。等回過神來所有人交換著眼神，包括太子胤礽在內每個阿哥眼裡都堆積著複雜的情緒，有驚慌也有擔憂。
勸嗎？
看著汗阿瑪神情莫測,兄弟們心裡抖了抖。三阿哥胤祉嘴唇蠕動了下，鼓足勇氣也是沒能說出口，他不免求助的看向太子胤礽。
胤禟軟綿綿的開口喊著：“汗阿瑪。”
他連帶著十弟、十一弟和十二弟湊了上前，仗著年紀小扒拉著康熙：“咱們看不到大哥會傷心的，你看看弟弟們。”
十阿哥胤俄、十一阿哥胤禌和十二阿哥胤祹駕熟就輕，他們四十五度角微微抬起腦袋，三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著康熙，聲音軟綿綿的：“汗阿瑪……兒臣，兒臣想大哥。”
康熙冷酷無情：“朕又沒有不允許你們出宮，你們帶著侍衛要出去就出去吧。”
阿哥們：……
太子胤礽忍俊不禁，他使著三弟四弟把四個小的拉回去，上前一步說道：“汗阿瑪，這旨意傳出去……怕不是外頭又要傳出流言蜚語了。”
阿哥們點頭如搗蒜。
康熙不可能不知道，他神色平靜：“這也是他應該受的，你們想想惠妃……”
說到惠妃阿哥們就啞口無言了。
後宮裡傳聞惠妃突染風寒重病不起，實則所有兄弟都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
百事孝為先。
要是傳出大阿哥胤禔把生母惠妃給氣病的消息，隻怕彆說被彈劾，就是全天下人一口一唾沫也得把大阿哥淹了。
康熙依著惠妃的要求壓下此事。
可是心頭那一團火氣卻是壓不下去的，加上胤禔這番話……他黑眸如同一汪深潭，沒有流出任何的情緒，康熙淡淡地開口：“此事朕早有決斷，你們不得為他求情。”
過了三日胤禔跟著裕親王福全出發了。
足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奔波在京城乃至盛京，以及直隸各地與受傷或者去世的官兵家屬對話。
一條條性命，一個個家庭，一張張麻木的臉龐，讓胤禔的心越發沉重的。此前勉強好轉的心情再次墜入穀底——要不是和大福晉幾人的約定頻頻在眼前出現，胤禔恨不得再次拿起酒灌醉自己，讓自己忘記這一切。
裕親王福全終究還是看不下去了，他沒有想到大阿哥到現在還沒想出皇上使著他來辦事的緣由。
再下去……可是要回京城了。
裕親王福全望著天空裡的一輪明月，琢磨一番又轉身走了進去：“大阿哥，你不介意皇伯父倚老賣老……說上兩句吧？”
胤禔對裕親王福全有許多愧疚。
皇伯父眉心緊鎖的態度，讓他頗有些忐忑不安。胤禔挺直脊背：“侄兒當然不介意，皇伯父……您請說。”
裕親王福全背著手在室內轉了一圈。
他凝望著遠處沉聲開口：“大阿哥覺得三藩之亂中將士犧牲有多少？”
“……不知道。”
“光是一城便死去一萬三千餘人。”裕親王福全冷冷的開口：“那你可知前朝到我朝……這百年間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
“因鼠疫饑荒等死亡人數足有數千萬人，因戰死亡人數又足有千萬人。”裕親王福全眉眼冷漠淡泊，這些亡者在他口中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數字罷了。
高得嚇人的數字讓胤禔腦子被抽乾了一般，一片空白。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裕親王福全，而裕親王福全也緊緊盯著他：“大阿哥，您覺得皇上和您生氣真的是因為這……區區的一千餘人，或是三千餘人嗎？”
胤禔的心猛地被拽緊。
他張了張嘴，覺得自己的聲音卡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
裕親王福全自顧自的往下說：“身為將領哪裡有無傷就能打完一場仗的？就是上山打些土匪受傷死亡那也是常事。大阿哥年紀太輕，想得太多，皇上是怪您一意孤行粗心大意，違背了皇上的旨意……卻沒有怪您麾下士兵戰死的意思。”
說句殘酷點的話。
不過是死了一千人，就算是死了三千人、五千人亦或是一萬人，在皇上眼裡也隻是一串數字。讓皇上震怒乃至大發雷霆的是胤禔在戰場上不聽指揮，一意孤行甚至抗旨不遵的行為。
胤禔如遭重擊。
整個人都呆呼呼的立在原地。裕親王福全一口氣說完要說的話以後，拍了拍胤禔的肩膀，一轉身從屋子裡走了出去。
說到這裡已是足夠。
再說自己才是被無妄之災波及的那個人，裕親王福全說說不在意，心裡還是有些埋怨的。
胤禔呆立在室內。
良久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書筆硯台猛地一跳，茶盞側翻在桌麵上，濺出來的茶水將胤禔的手背都燙紅了。
管事太監趙德順嚇白了臉。
他忙不迭喊人去請大夫，卻是被胤禔一擺手給止住了。拿著冷毛巾敷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被冷意所遮蓋，胤禔垂首沉思著。
他想了許久許久，隨即坐在案前認認真真重新寫了一份折子。
這一回折子終於讓康熙滿意了。
康熙大手一揮吩咐裕親王福全和大阿哥胤禔回來，下旨保留胤禔在軍中職務的同時，也同意他打算去太醫院推廣研究急救之法。
正巧上一回五阿哥胤祺也在太醫院學習過，而且太醫們對胤祺還讚不絕口……
康熙想了想。
他索性將刑部和大理寺鬨得雞飛狗跳的胤祺也挪過去，希望太醫院的和諧氣氛能把殺紅了眼的五阿哥性子撫平點。
康熙覺得自己也挺難的。
兒子寬厚仁善吧他覺得不好，等兒子變得鐵血冷酷之後他又覺得有些矯枉過正。
真難啊……
搖頭晃腦的康熙索性將視線轉向胤禟，乘坐馬車趕到郊外莊子上，想看看幾個兒子最近到底在忙點什麼——都還沒有允許搬出宮呢，這幾個孩子三天兩頭就請假留宿宮外，真是不像話！
莊子上的研究進行得如火如荼。
經過幾輪的刪選，如今留下的官員十分聽從指揮。
不！與其說是聽從不如說是魔怔。
凡是九阿哥說往左走他們就往左走，堅決不帶往右邊瞄一眼的，要是九阿哥說要一頭撞在牆上，那是把頭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停止的。他們的工作熱情高漲，頗有成為當代007的潛質。
胤禟：……
其實本阿哥倒也不至於要求到這個地步。
胤禟嘗試著勸說。
偏偏張廷瓚滿臉狂熱：“九阿哥不用解釋的！微臣知道您的心意！咱們所有人都會跟著九阿哥的指揮努力學習，努力工作，九阿哥就儘管放心吧！”
越往下琢磨越是發現科學是如此的迷人。張廷瓚對那些化學反應沉迷不已，而剩下的官員裡有人熱愛物理，有人熱愛礦物，還有人沉迷昆蟲，表示既然蒼蠅有用那蜚蠊也定然有用……
四阿哥胤禛一言難儘的看著籠子裡瘋狂亂竄的蜚蠊，捂住嘴用著看勇者的眼神瞅瞅提出蜚蠊計劃的王毓賢王大人，再看看胤禟，隻差比一個大拇指。
至於其他兄弟們，都已然退出百米之外。
胤禟：……
彆看我！我真的沒有這麼說啊(ΩДΩ)！
蜚蠊的確是有用處的。
可是……看著在籠子非常亂竄，被王毓賢捏在手心裡還腳腳掙紮不休的蜚蠊，胤禟眼神死了。
他不怕毛毛蟲。
但是他討厭蜚蠊，討厭蟑螂，討厭小強……胤禟吞了吞唾沫，可是看著王毓賢興奮的模樣他不好直接潑一盆冷水，還得硬著頭皮提議對方或許可以從蟑螂的食性開始研究……？
好不容易打發了王毓賢。
胤禟疲倦地看向其他人：在張廷瓚孜孜不倦的宣傳之下，僅存的這些個官員各個成了胤禟的狂熱粉絲。眼見著王毓賢提出的蜚蠊計劃都得到支持，他們也一擁而上，吐露著自己琢磨出來的各種想法。
胤禟自暴自棄。
除了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他還能咋滴？還不是得硬著頭皮撐下去。
四阿哥胤禛還要安慰他：“這不是挺好的？瞧瞧他們的工作效率都提升了好多倍。”
胤禟垂頭喪氣：“這不是工作效率不效率的問題啦……”
好比一項工作是一個機器，而張廷瓚等人就是其中的一個個齒輪。隨著齒輪的加速其他部件也不得不加快速度，變相的胤禟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不得不加班加點努力工作……
“明明我還隻是個寶寶……”
“……”胤禛滿臉問號。看著胤禟精疲力儘，瞧著十足可憐的模樣，他還是勉勉強強的安慰一句：“那……這裡暫且交給本阿哥，你去……擼擼綿綿放鬆放鬆？”
“可以嗎？！！！”胤禟雙眼放光，兩隻手緊緊握住胤禛的雙手。
胤禛：……
他被胤禟的激動嚇了一跳，哭笑不得的回答：“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