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第二百四十三章(1 / 2)

三十餘歲的官員多是這幾年才經由科舉進入朝堂。他們年輕氣盛, 就如同一柄柄出鞘利劍,正處於鋒芒畢露的時刻。

此刻也是他們好奇心最為旺盛的時候。

這一連串連鎖反應無疑引發了大部分人的好奇心,有尋到入翰林院的同期官員詢問的,也有尋到研究所或是九阿哥麾下的官員這裡詢問的, 再不濟還有人尋到一兩名太醫來詢問的。

一時間要是不知道顯微鏡之類東西人, 在官員們私底下的聚會中可是要被人鄙夷一番的。越是這樣, 從官員到皇商, 從八旗子弟到尋常百姓,都將這顯微鏡掛在嘴邊。

見狀胤禟眼珠子一轉。

他將百依百順的李造器喚來, 吩咐他儘快做出十餘台機器擱置在京城圖書館裡——每人都可以看一眼, 隨便帶去的東西都可以由專人負責處理後讓他們觀看。

原本隻是民間的流言蜚語——也有人輕藐的稱之為怪談。可當尋常百姓也看到這或是口水、鼻涕、泥土、雨水裡富含著的千奇百怪的小生命以後,這怪談也就搖身一變變成了現實。

一時間隻賣100文錢一本的《衛生習慣提倡書》在短短三天內就銷售一空,文化清吏司的大門險些都被百姓們給撞開。

吃東西後要洗手、勞動玩耍之後要洗手、飯前便後要洗手……等等內容都被百姓們滾瓜爛熟的牢記在心, 公共廁所也終於不再被認為了累贅的存在, 甚至順天府還上報有百姓希望能建立得再多一點。

與這些官員不同,另一批官員內心焦灼不安。他們大多年長,偶爾也參雜著幾個年輕的官員, 坐在茶樓包間裡一杯接著一杯喝著苦酒。

外麵時不時還傳來書生們肆意的討論聲。顯微鏡的存在實在太強,就是原本不相信的死腦筋之徒,在看到微觀角度下的另一個世界,也有不少人腦中的桎梏,心中的理所應當被徹底衝垮,然後一頭撞進那全然不同的世界之中。

當然還有許許多多人不願意承認他們所見的一切——比如這個包房裡的官員們。這些該死的,突如其來的, 前所未見的新鮮玩意讓他們了熟在心的朝堂改頭換麵,讓他們心中驚恐不安。

偏偏由於前幾年正式開始的退休政策,加上索額圖、納蘭明珠黨派的煙消雲散, 徐乾學等人被入獄罷官,短短幾年老臣的數量便驟降一大截。

再這樣下去還有他們的站立之處?

四顧圍觀居然剩下的官員隻有寥寥數人,再仔細一看領頭的居然最高隻有從二品的巡撫錢玨和巡撫佛倫。

從二品算高嗎?

當然算!可要在朝堂上支棱起一個派係那可就遠遠不足了。佛倫麵色陰沉:“這些所謂的先進玩意有皇上的支持,在朝堂和民間宣傳得如火如荼,倒是讓人無從下手。”

“那什麼出版社,天天賣一些稀奇古怪的書籍,皇上居然還不肯取締!”一名官員滿臉氣憤,厲聲嗬斥著。他的架勢要是擺到朝堂上再去撞一撞柱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難得的諫臣呢!

“還有顯微鏡!要我說那些東西定然是他們造假的!”

有皇上支持就是一大難關。

在場官員身上的陰霾越發沉重,兩三人壓低了聲音在一旁嘀嘀咕咕。所有人在意這些東西也正是擔心自己的前程,看到皇上作為靠山他們一個兩個就不敢吱聲了。

“倒是不一定要從皇上這裡入手。”

錢玨端著茶盞抿了一口:“明年選秀怕不是會定下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的婚事……還不如在這上麵想想辦法。”

“太子殿下和大阿哥豈不是更好?”

“太子殿下的後院皇上盯得仔細,此前李佳氏可就是一個例子。至於大阿哥……佛倫大人如何看?”

“惠妃聽說重病纏身,幾個月以來就是請安的福晉也未能見過一麵。”佛倫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怕是大阿哥就算有興趣,在這等時候也不會貪嘴。要本官說倒不如放在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身上?提前安排宮女也是常事嘛!”

“對對!三阿哥管的正是文化清吏司——等等!”錢玨眼前一亮。他猛地壓低聲音:“本官有個主意!若是一出保準這出版社開不下去!”

布政使衛既齊眼皮子直跳。

他不安地挪動了下身體,隨著錢玨所說的內容衛既齊身後冷汗直冒。看著說到激動處,一群同僚站起身唾沫橫飛的場景,衛既齊的鼻尖也冒出了汗珠。

他強抑著內心的紛亂如潮,故作歡喜的站起身和同僚齊齊誇讚錢玨的高瞻遠矚。可等一離開這茶館,坐在四輪馬車裡的衛既齊發現自己的衣裳都已經濕透。

他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

一時間衛既齊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一紙告上皇上麵前?怕不是錢大人的策劃都還沒有實施,可是隱藏甚至做一個幫凶……

衛既齊覺得自己的良心實在過不去。

他憂心忡忡的歸家,偏生其友梅文鼎早已等候多時,衛既齊勉強用冷水拍了拍臉,趕緊趕慢的走入書房接待。

梅文鼎眉眼飛揚。

明明已是近六十歲年紀的老人,他臉上表情卻猶如少年般清爽明快,衝著衛既齊露出一個喜悅的微笑:“衛兄,老朽決定將自己所出《曆學疑問》三卷交至研究所。”

“……研究所?”衛既齊心中一震。

“沒錯,研究所今日在城門口告示欄上貼上此物,分發給眾人,老朽特意取來一份給你看看。”

梅文鼎從懷裡小心翼翼掏出一卷紙。

他雙手奉送到衛既齊的手中,接著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若是能夠被研究所看中,亦或許以後就可以送去文化清吏司,印刷至天下,得償老朽的心願!”

依他的年紀想要登堂為官已為時太晚,梅文鼎一門心思隻想將自己的著作上交天聽。隻是雖然他關於理算的名聲漸起,卻由於台官顧慮卻未能如願以償,隻能在友人家中靠人施舍度日。

衛既齊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梅文鼎的《曆學疑問》是他多年來的心血,更明白梅文鼎一心一意希望能讓自己的著作傳世,可是偏偏碰到了現在這個時機。

衛既齊舔了舔乾燥的唇瓣,他遲疑不定的看著梅文鼎:“梅兄何苦送去研究所?此地之物尚且不明,倒不如暫且擱置待為兄有機會呈遞到皇上麵前……”

梅文鼎眼眸裡露出一抹驚詫之意。

他不自覺地打量著衛既齊,緊接著一雙白眉逐漸皺起:“衛兄難不成沒有去見過那顯微鏡?也沒有用過那抽水馬桶?還有出版社剛剛新出的幾本書籍看了沒?張兄,李兄兩人可是讚不絕口呢!”

張兄,李兄。

前者指的是張玉書,後者指的是李光地。兩者皆是皇上的近臣,也是朝堂中數一數二受皇上賞識的漢臣。

衛既齊麵色越發蒼白。

若是文化清吏司出事,那是不是滿朝的漢臣又要大受牽扯?近年來漢臣逐漸得到的重視或許一朝又會回去!

梅文鼎也察覺到衛既齊今日的焦躁不安。

他止住話語細細打量著衛既齊,眉宇間帶著一抹擔憂之色:“衛兄,您是怎麼了?”

衛既齊騰身而起。

若是自己前去見皇上或是見張兄李兄,怕不是給錢玨等人知道……他雙手重重搭在梅文鼎肩膀上:“梅兄,狠狠打我兩拳。”

梅文鼎:……

他睜大了雙眼震驚的看著衛既齊,一時間不覺得是衛既齊腦子糊塗了而是覺得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不然衛既齊怎麼會叫自己打他?

衛既齊和梅文鼎毆打之事在京城裡掀起不小的風波,前者是丟了文人的臉小半個月沒去衙門當值,而後者則因毆打朝廷命官直接被送進了大牢,若不是有張玉書出麵擔保,怕不是這條老命都要丟在獄中。

張玉書麵色沉鬱。

等梅文鼎更衣洗漱以後,他忙不迭詢問:“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梅兄你怎麼會和伯嚴打起來?”

衛既齊和梅文鼎兩人皆是風度翩翩的書生,更何況當天梅文鼎明明是去報喜,這一場毆打就顯得極為蹊蹺——尤其是出事之後衛既齊不但沒有遮掩反倒是直接報官。

這著實讓張玉書想不通。

他抬眸仔細觀察著梅文鼎,卻發覺梅文鼎目光漂移滑過幾名仆役身上。張玉書皺了皺眉:“在場皆是本官親信之人,梅兄儘管放心。”

“衛兄要老朽給張兄報信。”

梅文鼎沉聲說:“投稿給研究所,文化清吏司的書籍裡夾雜了不少問題——有人……有人打算使人將這些書指為逆書。”

張玉書渾身一震。

他驚駭欲絕,眼底浮現出難以置信又恐懼至極的光:“他們——他們這是瘋了!?”

逆書。

為逆書寫序的、校對的、賣書的、買書的、乃至於印刷的和管理的官吏,輕則發配充軍,重則淩遲杖斃。

在康熙早年未親政的時候還有人專門挑書中紕漏,牽強附會指為逆書,即便不讓對方死也讓其仕途再無光明,直到康熙親政之後喝令刑部嚴查,一連判下幾場皆為舉報者同刑才勉強壓住這一場風波。

對於漢臣來說。

這逆書無疑是漢臣們頭頂的一把利劍,讓人心生寒意。研究所和出版社的出現,讓不少人看到了開放學風的可能性,這才讓投稿者數量暴增。

可要是此刻來一場‘文字獄’。

全天下人還有誰敢相信朝廷?誰能相信這研究所和出版社。

這二十餘年的安靜生活難道讓這些人忘記了文字獄的威力?明史案可是足足涉及了千餘人,到最後可不是你覺得是就是,而是隻要審的人覺得是就是!

張玉書又想到一個問題:“這些書籍也不是本本都能夠出版……”

他的聲音逐漸變低。

張玉書手指細細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半響他不可思議的反問道:“等等!難道他們的目的不是尋找出逆書而是……”斷絕研究所和文化清吏司的後路。

梅文鼎滿臉苦澀。

他重重點頭:“張兄,就如同您想的一般。”

研究所和文化清吏司的弊端就在於先進開拓的想法。一旦出現有人試圖利用的痕跡,即便皇上不將罪責怪到諸位阿哥和朝臣們身上,隻怕也會嚴格控製研究所和文化清吏司,甚至將兩者撤銷。

張玉書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