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2 / 2)

陸湘打飯回來,路過小花園,看著前麵悶頭吸煙的男人,驚訝道:“韓連長!你怎麼來了?誰住院了?”

狂犬病疫苗拿回來的那天,陸湘和爺爺隨車去農場,並在連部醫院守了俞景現一夜。當時讓食堂給她和爺爺弄飯,安排醫院加床給他們休息的就是連長。

“小陸醫生,”連長掐滅煙,迎上前道,“我聽顏東錚說你爺爺受傷住院了,怎麼樣,現在好點了嗎?”

“好多了。韓連長,你怎麼來了?”

“一位職工牙掉了,我帶她過來看看。”

“哦。”一個牙,不是什麼大問題,陸湘沒太在意,“韓連長你吃飯了嗎?我打的多,要不要一起吃點?”

“不、不用了,一起來的還有倆孩子,我這就去食堂看看,小陸醫生你趕緊吃飯去吧,晚點我再去看望陸醫生。”

“行。”

陸湘抱著飯盒進病房,她爺爺跟同病房的蘇團長一家三口,以及俞言博已經吃上了。

“湘湘,”蘇團長的愛人雲依瑤,熱情地招呼道,“快過來,我讓人做了你愛吃的小炒肉。”

陸湘看桌上幾乎沒怎麼動的小炒肉,歡呼一聲:“雲姐姐,你真好!我早就饞肉了,偏偏來時沒帶一兩肉票,剛來也沒發工資票證。”

陸銘瞪她一眼,笑著跟蘇團長夫妻道:“這丫頭!都被我慣壞了。”

雲依瑤笑道:“湘湘才多大呀,正是愛吃愛玩的時候,能堅持十幾年如一日地跟您學針灸,光憑這份毅力就盛過了大多數人,陸老,您彆太苛刻。”

“哈哈……她也就這一點可取。”

“爺爺!”陸湘不依地跺了跺腳,打開自己買回來的飯菜一一擺上,招呼大家一起吃。

陸銘笑笑,不說她了,隻關切地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哦,方才在小花院遇到農場的韓連長,說了會兒話。他說,等會兒過來看你。”

“誰病了嗎?”

“說是陪人過來看牙。”

俞言博聽得一愣:“小陸醫生說的韓連長,可是上坎壩農場的韓紅軍?”

陸湘詫異道:“俞副營認識?”

雲依瑤笑道:“俞副營在建設兵團工作過幾年。74年之後,雲省建設兵團就改成上坎壩農場了吧?”後一句,雲依瑤問的是丈夫。

俞言博不是丈夫的直接下屬,今天之前,雲依瑤也隻知道軍中有這麼一個人。

中午接到俞言博的打電話,說實話,雲依瑤挺驚訝的。

不過,她很慶幸接完電話就和兒子一起勸動丈夫來了。

陸家祖孫一手針灸拔毒真是厲害!一遍針施完,丈夫鼾聲如雷,很是踏實地睡了一覺,這會兒,精神都好了不少。

蘇團長朝妻子點點頭。

用完飯,幾人剛說了會句話,韓連長拎著水果、點心來了。

看到俞言博,韓連長一愣:“老俞,你沒回部隊?”

“回了,下午又過來了。”俞言博起身幫忙倒了杯水給他,“方才聽小陸醫生說你來陪人看牙,誰呀,弟妹嗎?”

“嘿,你媳婦!”

“蘭蘭!”俞言博霍然一驚,“她牙咋了,我上午回去不還好好的嗎?”

韓連長說完那句‘你媳婦’其實就後悔了,家醜不可外揚,何況,裡麵那張床上坐著的男人,一看那氣勢就不簡單:“不小心磕到了。”

把東西交給陸湘,韓連長跟陸銘說了幾句,就和俞言博出了病房,拉著他去小花園。

這事吧,得說清楚,免得老俞被他那腦子不清楚的媳婦一躥托,真把沐卉告了,或是跑去農場找顏東錚的麻煩。

雲依瑤想了下,問丈夫:“我拎幾樣東西去看看?”

蘇團長掃眼吃完飯就悶頭看書的兒子:“讓子瑜陪你去。”

“行。”

雲依瑤拎著盒貴妃酥,一包蜜三角,兩瓶肉罐頭,奪下兒子手裡的書,拉著他出門,去護士站問人住在哪間病房。

蘇子瑜無奈地輕歎口氣:“明明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你非要我陪著,從效益學上來說,媽媽,你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嗎?”

雲依瑤抽了下嘴角,分了兩瓶罐頭給他拿:“你媽我笨得很,沒學過什麼效益學。我隻知道你再天天拿著書本看,早晚非近視不可。”

“我有定時做眼保健操,媽媽,你的假設不成立。”

雲依瑤聰明地閉上了嘴。

蘇子瑜掃了眼手裡的罐頭:“湘湘姐喜歡吃肉。”

雲依瑤倒底沒忍住,懟了句:“是人都喜歡吃肉。”

“媽媽,你這話不對,建國初期,我國有僧侶……”

“停停!蘇子瑜你給我打住啊,你媽我就是一凡人,雖然生了你這麼個小大似的兒子,挺省心的,可我真不想天天聽你一口一個分析報告。”

蘇子瑜乖乖地不吭聲了。

到了地方,雲依瑤抬手按住自己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儘量讓自己露出一抹和善的笑,這才敲了敲門。

門敞開著,裡麵幾張床,多少人一目了解。

雲依瑤看了圈,目光落在一位帶著白口罩的年輕婦人身上:“請問,你是俞言博的愛人張蘭吧?”

張蘭打量著眼前的母子,女人雖不是多美,卻氣質出眾,一言一行都透著大氣優雅。男孩七八歲,眉眼精致,看人的目光不躲不閃,沉著冷靜。

“你們是?”張蘭下意識地摸了下臉上的口罩,萬分慶幸方才讓兒子帶著女兒去醫藥房買了,不然一臉青腫,又缺了兩顆門牙,這會兒哪還有臉見人?

“你好,”雲依瑤接過兒子手裡的罐頭,和點心一起放在床頭櫃上,笑著自我介紹道,“我愛人跟俞副營是同事。方才見到你們農場的韓連長,聽他說你在這兒住院,過來看看。怎麼樣,你還好嗎?”

“哦,你坐、你坐。景現、舒雅快給小哥哥、阿姨洗水果吃。”

“不用這麼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張蘭連連擺手道,“一點水果不值當什麼,你彆客氣。”

俞景現看蘇子瑜,白襯衣,軍綠色的背帶褲,腕上戴著隻有大城市用華僑票才能買到的兒童電子手表,腳上穿的是小皮鞋。

幾乎不用思索,俞景現便從一堆剛拎回來的水果裡拿了兩個蘋果去洗。

本地不產蘋果,這兩個蘋果還是方才媽媽讓他去運輸公司找人買的,很大很甜,不要票,一個差不多就要一塊。

平常媽媽可舍不得買一個來吃。

“坐呀!”張蘭招呼母子倆。

雲依瑤笑笑,在床邊的小凳子上坐下,關切道:“我看你額頭有傷,不要緊吧?”

張蘭抬手摸了下,高高地鼓著個包,一碰鑽心的疼,心裡又把沐卉咒罵了遍。

麵上卻甚是淒楚地道:“沒、沒事。”

聲音都哽咽了。

雲依瑤看自己一下子把人招惹哭了,很是無措道:“唉,你彆哭啊。”

“我、我就是心裡委屈。”張蘭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口罩往下一拉,指了指自己紅腫的臉,外翻的唇,隨之又飛速把口罩拉上,哭道,“你看見了吧,這都是讓人打的。”

雲依瑤大驚:“誰、誰這麼張狂啊?軍屬他們都敢打……”

蘇子瑜伸手扯了下媽媽的衣袖。

雲依瑤話語一頓:“你們韓連長怎麼說?”

“韓連長說我罵他們孩子活該!大姐,你跟我評評理,中午我不舒服,頭疼得厲害,飯都沒吃就想躺在床上睡會兒,鄰居家六七歲的孩子,皮得跟個猴似的,甩著長鞭啪啪在院裡沒一刻消停。我哪還躺得住,這不就出門讓他出去玩會兒,結果他哥不願意了,說我看不起他弟、歧視他弟。”

“我哪有!他弟得了狂犬病,病發時逮著我家景現就抓,你看,景現臉上這些結疤的道道都是他抓的。當時我嚇得呀,要死的心都有了,這要傳染了怎麼辦,可是會死人的!你說老俞也不在,我一個婦道人家可不就硬撐著一夜夜的陪孩子煎熬。”

“我要是真看不起他,能不找他們家算帳,可這些日子,我吭過一聲沒有。還是昨天聽說他們請客慶祝孩子渡過了危險期,才上門,問,能不能給你們景現一個說法。”

“就這,說我訛他!”

“這口氣一直憋在我心口,壓得我喘不過氣,結果他哥一個孩子還這樣懟我,這要不是大人教的,他能這樣說。我一個沒忍住,就回懟了句,說‘小小年紀,彆操太多心,當心過勞死’。他媽說我咒孩子,上來給了我兩耳光,就這還不解恨,扯著我的頭發將我往地上慣,砸得我一嘴血,門牙掉了兩顆!嗚,欺人太甚!要不是兩個孩子還小,我都想一根繩吊死在他家門口!”

俞舒雅哇一聲哭著抱住她的胳膊,嚎啕道:“你彆死,媽媽,你彆死,我要媽媽……媽媽……”

俞景現跟著紅了眼眶,哽咽著跟雲依瑤道:“阿姨,你明天見了我爸爸能不能跟他說一聲,讓他回來一趟,嗚……我和媽媽、妹妹快被人欺負死了!”

雲依瑤聽得義憤填膺,張嘴道:“太過份了,還有沒有王法,小小一個農場還能一手遮天不成……”

“媽媽!”蘇子瑜忙一拉母親,扭頭跟俞景現道,“你爸也在醫院,方才你們農場的韓連長找他,兩人應該在哪兒說話。放心吧,沒人能無緣無故欺負了軍屬還能全身而退。”

“張阿姨,你身上有傷,情緒彆太激動,用溫水洗洗臉,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和媽媽再來看你們。要是做假牙,回頭讓我媽媽幫你們聯係市裡的牙科專家。”

“對對,我認識好幾位牙科方麵的專家,春城做不了,咱就去京市……”

“媽媽,我困了!”

雲依瑤知道自己又被兒子嫌棄了。

嗚,她這個媽太難了!

一出病房,雲依瑤倒底還是沒忍住:“兒呀,你不覺得張蘭母子被人欺負的好慘?”

“媽媽,請回憶一下,中午俞副營給你打電話時都說了什麼?”

“說鎮醫院來了批醫學專家,其中有一位姓陸的老中醫針灸拔毒國內無人能及。”

“他還提了倆人,”蘇子瑜提醒道,“一個用來證明陸爺爺的醫德,一個用來證明陸爺爺的醫術。這倆人你還記得嗎?”

“顏竟革、秧寶。”

“嗯,他們是兄妹。”來前,爸爸跟農場的營長打過一通電話,確認俞言博所言不假,同時也知道,俞、顏兩家是鄰居,“張阿姨嘴中欺負她們的就是顏竟革的哥哥和媽媽。”

“陸爺爺和湘湘姐都跟顏竟革和他家人接觸過,媽媽若是還有什麼不解,等會兒,你可以問問湘湘姐。”

“我怎麼覺得你話裡話外都在偏幫顏竟革他家人呢?”雲依瑤看著兒子狐疑道。

“我相信自己的眼晴,我的眼睛告訴我,陸爺爺、湘湘姐和韓連長的人品,同爸爸一樣可靠。”

“臭小子,就會拍你爸的馬屁。”

蘇子瑜:“……”

與之同時,花園出來,結伴去國營飯店的韓連長跟俞言博已經喝上了。

酒精上頭,韓連長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你明天趕緊把他們娘仨帶去部隊吧,這一天天的跟唱大戲似的,折騰得還讓不讓我乾活了。還有,給你句忠告,能把孩子跟張蘭隔開,就儘量隔開。言傳身教,再讓她這麼帶下去兩個孩子可就毀了。”

這話,俞言博可不愛聽:“老韓,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呀?”

“張蘭固然說話做事隨心所欲了點,可她沐卉也不能下手啊?揚手就是兩耳光,這是什麼性質?張蘭那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能受得了?再說她又不是包子,能不還手。”

“沐卉躲就躲了,眼見人往門檻上磕,她離這麼近就不會伸手拉一把。兩人可是好朋友,張蘭待她跟親姐妹一樣,買個雪花膏都想著她,你說她這心思得有多惡毒啊,兩顆門牙對一位愛美的女性有多重要,她會不知道嗎?抱臂旁觀,真夠有她的!”

韓連長愣愣地看著他,好似第一天才認識:“……你的意思是,你老婆可以咒人家孩子去死,人家不能甩你老婆耳光?”

“張蘭那是一句氣話,你數數這幾天她都經曆了什麼。得狂犬病的顏竟革把我家景現抓傷了,這麼多天,顏東錚兩口子去醫院看過一回孩子嗎?說過一句賠償嗎?他們不吱聲,張蘭問一句怎麼了?”

“你們上綱上線的,好像她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似的。我壓著她的頭,讓她認了,這口氣堵著,她對著孩子發句牢騷怎麼了?沐卉上來就打!”俞言博這會兒也是喝高了,所有的偽裝剝離,那股積壓在心裡的火瞬間爆發,說到最後都拍起了桌子。

連長趴在桌上,滿臉通紅地指著他道:“你這話,不是一個副營能說出來的。作為一名優秀的軍官,做事咱得看全局。你光說你家的委屈了,我問你,孩子打架,賴一個嗎?竟革把你兒子抓傷後,顏東錚第一時間有沒有讓人聯係各方申調疫苗?他守著竟革走不開,托食堂幫忙熬的雞湯,有沒有讓護士長給你家送去?”

“你媳婦張口要五百,他打殼了嗎?結果我一去你媳婦立馬又改了口,要什麼?一套房,滬市徐彙區的一套公寓房。貪!太貪了!嗝,貪得無厭!”

“姓韓的你說誰呢?”

韓連長醉眼迷蒙地指著他:“你、就是你、還有……唔,你全家。”

他張嘴想吐,腦子裡又覺得自己沒喝多少,怎麼就醉了呢,不應該啊?遂指著俞言博叫道:“我就喝了兩杯,摳門的家夥,買的肯定是假酒!”

“你才假呢,你全家都假!”

“你罵人。”

“老子就罵了!”

“找打!”

“來啊,怕你是龜孫子!”

他都願意當孫子,不打好像有點吃虧。韓連長腦子裡胡亂想著,人扶著桌子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探身拽住俞言博的衣領命令道:“彆動!”

說罷,一拳打了過去。

“你敢打老子!”俞言博不乾了,抬手回了過去。

你來我往,桌子都掀了,盤碟、酒瓶嘩拉啦摔了一地。

俞言博還有幾分理智,知道不能受傷、鬨出人命,扯著韓連長避開碎片往一邊滾。

服務員、廚師從後麵趕過來,好容易將人拉開,韓連長倒在地上已經呼呼睡著了。

俞言博抓起酒瓶將剩下的酒往頭上一澆,瞬間清醒。

服務員問要不要幫他報警。

他擺擺手,說兩人是朋友,喝醉了,起了幾句口角,不要緊。

賠了碗碟錢,又給服務員、廚師叮囑道,希望這事彆傳出去,他朋友好麵兒,明天酒醒知道跟他在飯店乾了一架,該覺得沒臉、不好意思出門了。

他一身軍裝,說得又一臉真誠,大家十分相信,忙連連應道:“你放心,我們保證守口如瓶。”

俞言博道了聲謝,攙著韓連長去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