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之是個狐狸精!
這話擱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去說,大家隻會默不作聲地點頭,以此低調表讚同。
你再說:沈音之是個告狀精!
保準他們低調不下去。
立刻就三五成群拍案而起,滿腔的控訴之詞,如同黃河流水般滔滔不絕源源不斷。
隻要你肯給她們開口的機會,她們至少能說上五天五夜不帶停。
什麼陳家小姐心儀沈先生,背後埋汰沈音之,隔天家勢倒台;
什麼新式日報的章主編,為心上人陳小姐怒而提筆,洋洋灑灑寫出一篇兩千字的文章,批判沈音之斤斤計較。誰料發報當晚,報社遭遇打劫入侵。一牆珍貴的報紙典藏毀於一旦,僅剩下滿地的玻璃紙屑,實在令人為之痛心!
除此之外。
還有口出不遜王少爺,課堂推搡呂同學,旗袍搶料苗太太……
無數人間慘案流傳於大街小巷,沈音之被描繪成貌美心惡、小雞肚腸的風騷女子。沈先生則是不小心失足,常常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男子,堪稱情深意重。
至於故事真假,是否有誇張,無人在意。
反正大半個上海灘都曉得了,有事沒事繞著沈音之走。從前有句‘寧可得罪閻王爺,不要冒犯沈先生’,如今再來‘寧可冒犯沈先生,絕不沾邊沈音之’,完美銜接。
沈音之就此成為上海灘的頭等惡霸,嬌縱又任性,來去橫著走。
有俗話說,常人難以治惡霸。
但更惡的惡霸可以。
正當沈音之橫行上海無敵手之時。
巧了,沈晶晶回來了。
你問沈晶晶是誰?
嘖嘖,沒見識。
傳聞當年沈先生七歲離家,從東北逃來上海活命。
十二歲受人引薦加入上海清幫,拜當時的頭目為大哥。再到二十二歲成為幫派二把手,這之間多年,點點滴滴離不開他舅舅的功勞。
而沈晶晶,就是舅舅的獨女。
沈家正統的表小姐,上海灘赫赫有名的前任女惡霸。
惹是生非的能力一流,她嫉妒心極重,常年以沈先生的青梅足馬、未婚妻身份自居。直到十八歲生日那年,醉了酒,當眾問他:“表哥,你什麼時候娶我?”
當時沈先生隻是笑了笑。
“為什麼不說話?”
她再問,他仍是笑:“我為什麼要娶你?”
她不可思議:“你不喜歡我??”
“有什麼可喜歡?”他非常溫和、富有幽默感地回答:“除了投胎好,你從頭到腳還有哪裡好?”
沈晶晶不死心:“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那天沈琛隨口答:“省心的。”
表小姐從此遠去,痛定思痛,為愛割發。
忽然拋開高貴大小姐的做派,她穿上布衣長裙,做女學生。高高舉起棋子加入新式運動之中,自個兒從上海運動去南京。三年一個輪回,自認為獨立自主的形象改造完成,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來,結果迎麵撞上一個沈音之。
所謂嬌縱,胡鬨,不省心!
分明比她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此兩個新舊女子的會麵不太好,尤為不好。
小傻子彆的記不牢,這個記得超清楚:
當初她們在大飯店裡初遇,表小姐尾隨她進入洗手間,大冬天,劈頭蓋臉潑一把冷水。準準潑在胸前腿根,完事兒用法語說個對不起。
用日語說對不起,再用英語,最後才用中文,假惺惺道:“你應該聽不懂外國話吧?對不起,我絕對不是故意。不過,反正買衣服都是花我表哥的錢,你千萬彆在意,我讓表哥再買幾件賠你就是了。”
哼。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實際上女子報仇才是與眾不同。
昨天報,今天報,輪回轉世繼續報。
看誰報得過誰。
*
偏要小雞肚腸的沈音之,拱在門邊虎視眈眈。
不遠處兩人站著說話,中間有段難以跨越的距離。
以她所在的位置,沒辦法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光瞅見表小姐上下兩片嘴巴動呀動。麵上一幅泫然若泣的表情,說著說著,還伸手想去扯沈先生的袖子。
沈音之:!!大膽妖孽你走開!
她正要往外躥,來一出從天而降的英雄救美。
不過沈琛在外人麵前,忠實貫徹他多年來偉大的深度潔癖。不但精準避開偷襲,而且麵色寡淡轉身就走,其潔身自好的程度,當為天下直男中的楷模。
“看什麼。”
眨眼間他來到麵前,很大的一個。
沈音之嫌他的存在太擋視線,又要借他藏身。
便雙手抓他胳膊,抬起來,自個兒賊兮兮往外探頭探腦,看到沈晶晶原地跺腳的樣子,彆提有多高興。
沈琛往回瞥一眼,挺自覺地交代:“親戚,上次你接的那個電話。”
她哼哼:“壞女人。”
“嗯?”
“天黑了還要跑到彆人家去,都是壞女人。”
眼尖瞧見沈晶晶走遠,沈音之丟下一句‘我要去洗手間’。活像一條魚似的,從沈琛的手底下靈活無比地鑽了出去,三兩下消失在走廊裡。
去洗手間當然是借口,臨時編的。
沒想到沈晶晶當真拐進女洗手間,而後半天沒出來。
在乾什麼呢?
她走進去,咚咚咚,從這頭敲到那頭。
“有人。”
“有人了。”
“這有人。”
前頭皆是客客氣氣,唯獨最後來一聲:“敲什麼敲?門關著沒眼睛看麼?!滾開彆煩我!”
好凶哦。
沈音之縮縮脖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眼珠轉一大圈,腦瓜裡無數鬼點子閃過。
比如塞臟拖把進去橫掃前世仇敵;
又或者找張椅子來,踩上去。再把活生生的腦袋掛到門頂上,翻白眼、吐舌頭,保準嚇人。
說來主意都不錯。奈何自個兒身上的裙子太貴太漂亮,十分影響操作。思來想去,最後決定以牙還牙好了。
沈音之貓手貓腳走到洗手台前,聚精會神凝望著鏡子,良久嘴裡蹦出一句:“漂亮。”
“今天真的漂亮。”
沉浸於自己的美貌,同時打開水龍頭。
她雙手合攏,接一大捧冰冷刺骨的水。直到後頭門板傳來動靜的刹那,迅速轉身,潑!
“啊!”
一聲慘叫,自然不夠。
小傻子眼都不眨地繼續接水,繼續潑。
冷水畢竟無眼。
它們從沈音之的時候出來,在空中劃過一條藝術的弧線,嘩啦啦全灑在沈晶晶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