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在,席上的眾人都沒什麼興致笑鬨,隻有席前的宮戲戲子們給席上添了幾分熱鬨之意。
坐在靠外的有份上席,卻不夠資格坐到前頭的官員們還能輕鬆些,幾人一堆說話聊天,有的借酒蓋臉盯著席前的戲子們瞧。宮戲的戲子多是獲罪官員的家眷。戲子們多數在幼年時就切了子孫|根,這樣既能保持童音不會變嗓,扮起女角來也更添風情。
與女戲子站在一起,幾乎叫人分不出來男女。
與在禦宴上暢快享受的低階官員們不同,坐在前頭的諸位大人和圍繞禦座的貝勒、宗親等就沉默多了。
他們多數隻與身邊的人偶爾交談一兩句,說說天氣或品味一下桌上的酒菜,更多的獨坐獨飲,舉著一小杯能抿上兩刻鐘。
最前方的三個最主要的座位都是空的。皇上起身說去外麵歇歇,叫他們自便。過會兒就有太監把直郡王叫去了。再等兒,太子不發一句話也起身離席了。叫後麵的貝勒阿哥們全都開始裝傻。
宗親如裕親王,皇親如佟家承恩公,也都端坐如廟裡的佛爺,不動如山。誰來敬酒打聽都嗬嗬。
倒是皇孫輩的阿哥們還活潑些,可上頭有阿瑪們坐著,時不時的掃過去一眼,也沒哪個敢在這裡胡鬨撒歡。宮裡孩子長得快,直郡王家的弘昱,太子家的弘晰和弘晉,全都挺直腰背坐著一動不動。
弘暉身邊分彆是三伯家的弘晟和五叔家的弘升。弘晟不太老實,四處張望,還愛看彆人碟子裡的菜。弘升不愛說話,聽說五叔小時候國話和漢話說得不好,大家都說弘升是個笨舌頭,弘暉也沒發現弘升聽說之後有什麼反應。
他倒不覺得弘升笨,相反,還挺佩服他的鎮定。
剛坐下時他跟大家一起敬了弘晰,他還單獨敬了一杯,陪著弘晰聊了一會兒。這也算是表現了兩人關係親密。等入座後離弘晰遠了,他也覺得輕鬆多了。這會兒他也不覺得弘晟煩人,弘升太悶。
自己一個人閒著挺好的,不必應酬他們。
皇上走後,直郡王和太子也都走了。前麵阿瑪他們席上好像冷清了些,連弘晰幾人也不再與旁人頻頻說話以示親近。
弘暉反倒覺得現在自在。
他用筷子把麵前傘子裡的幾根黃花菜擺成了井字格,還把花生填在格子裡。一邊的弘升見了,偷偷一笑。他也覺得有些丟臉,可也好玩啊,與弘升交換了下目光,兩人一起偷笑。
這時,弘暉瞧著一個眼熟的太監替了旁人,拿了酒壺站到阿瑪身側。他認出是自家的太監。
這是有什麼事?
阿瑪偏頭聽那太監說了什麼,放下酒杯,似乎想做什麼,可過了會兒又把酒杯端起,跟著再放下,拿起了筷子,可拿在手裡半天也沒挾菜。
等那太監退下,阿瑪把筷子放下,手握成拳放在膝上。弘暉跟著提起了心,大概他看著那邊太久了,弘晟戳戳他:“瞧什麼呢?”
“啊?”弘暉回神,忙道:“沒有。”再看阿瑪,已經放鬆的端起酒杯了。
他想著是不是過去問問阿瑪,是不是額娘那邊有事?
在他猶豫要不要起身去問時,一個小太監過來在弘晰耳邊說了句什麼,弘晰馬上對他們噓了聲,小聲道:“都規矩起來!”
於是抖腿的,坐不正的,拿著筷子敲杯子盤子玩的,全都肅整麵目,看著內殿口。
少頃,皇上果然在直郡王的伴同下進來了,大家起身迎接。皇上坐下後按手道:“都坐,都坐嘛。”轉頭問弘晰,“剛才賭骰子,誰贏了?”
弘晰機靈道:“孫兒沒跟著一塊玩,瞧著像是……”他的目光從席上眾位叔叔臉上掃過,結果直郡王衝他使了個眼色,弘晰道:“像是弘昱……輸了,叫他們幾個按著灌了兩杯。”大家幾年同窗,他可是知道弘昱賭骰子的運氣可不怎麼好。
弘昱馬上起身對皇上求饒:“皇瑪法救我!阿瑪可不許我喝酒!”
餘下的皇孫們都捧場的噓起來,哈哈笑聲一下子從前頭傳到後頭,叫後麵不明所以的官員們都伸長脖子往前看,想知道有什麼可樂的事。
皇上也笑了,轉頭看直郡王果然正瞪著弘昱,見弘昱一臉害怕,他道:“彆把孩子管呆了,他也不小了,過年時喝兩杯怕什麼?”
直郡王連忙道:“不是兒子管他,是這小子從小就貪杯,長大了怎麼會有出息?”
皇上招手把弘昱叫到跟前來,道:“朕看你是瞎操心,咱們家的孩子出息大著呢。是不是,弘昱?”
弘昱隻敢笑,哪敢接話?
等皇上放他回去,坐下後先斟了杯酒對弘晰一敬,乾了道:“欠你一次。”
弘晰陪了一杯,道:“自家兄弟,不說這話。”
皇上回席,大家繼續熱鬨起來,猜拳、賭骰子、扳手腕,個個都玩得開心極了。就連四爺都跟身邊的五爺賭起了骰子,他連贏幾把,叫五爺喝了好幾杯。
五爺剛才自己獨坐還沒喝多少呢,這一會兒灌得就紅了臉,抹了嘴道:“有本事跟弟弟扳腕子!”
四爺舉杯陪飲,高深道:“你這是輸了不服呢。”
五爺樂道:“我不服?來!來!來!咱倆扳腕子,看是誰不服?”
他們正說著,前麵十爺突然跳出來說:“皇阿瑪,兒子請旨跟十四比武!”
席上眾人都笑起來,隻有四爺看到十四跳出來,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五爺也坐了回去,配合大家一起笑。
皇上在席上樂道:“行!你們比什麼?”
十爺和十四都把外麵的袍子一脫,單露一條胳膊道:“比布庫!”
皇上高興的哈哈笑,道:“來人!給他們圍起來!”
戲子們退下,太監們上來重新鋪上一層厚墊子。十爺和十四上去,互相問好過後就像鬥雞般盯著對方轉圈,來回轉幾次後,十四先撲上去,抱住十爺的腰就往地上摜,十爺咬牙撲在十四背上,抓住他的腰帶把他頭朝下提了起來!
台上,皇上喝了一聲好!
席上的人趕緊叫好聲連成一片,巴掌聲不絕於耳。四爺憋氣放下酒杯,擠出笑跟著一下下鼓掌。對麵席上,老八和老九正在頭碰頭的說話,兩人一起看著中間的老十和十四在笑。
這個蠢貨!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誰都以為十四這下輸定了,結果他出陰招,從下頭掏了十爺的鳥。直郡王在上頭看得清楚,噗的一口酒都噴了。
皇上一開始沒看清楚,眯著眼睛正在看,見直郡王噴了酒,然後前麵十爺一聲哎喲,把十四放下就捂住襠縮成了蝦米,皇上這才知道十四耍賤,指著他大笑道:“你個……你個混球!當著朕也敢玩這種花樣!”
十爺叫他這一下給弄得火冒三丈,不等十四從地上爬起來,合身撲上去,攥住他的胳膊反向一壓,十四啊的一聲就哀號起來。
皇上在上頭趕緊道:“老十!你是當哥哥的!怎麼能跟十四認真!快撒手!”
四爺要起身,就見老八、老九已經上去了,老九把老十從後麵拽著脖領子拉開,老八扶起十四。老十還要跳腳罵:“你個兔……”後麵的被老九一手全捂回嘴裡。
十四揉著膀子,回身撲通跪下對皇上道:“皇阿瑪,兒子不服!十哥比我大那麼多呢!布庫我摔不過他,比彆的我肯定比他強!”
老十把拉他的老九推開,上前恨道:“你來!看我今天不叫你輸得心服口服!”
此時,席上眾人已經看出來了,打架是假,當著皇上的麵比試是真。其實十爺跳出來時他們也明白,他這是想在皇上麵前露臉。隻是剛才那場布庫太兒戲,兩人一個被一招猴子偷桃放倒,一個輸了還耍賴。叫大家看起了笑話,倒把這兩人的真意給忘了。
現在是都想起來了。於是都覺得沒了意思。
上頭,康熙明白這些小家夥都在想什麼,隻不過是想著正途走不通,另辟蹊徑而已。因為太子的事,他不好用他們,免得前門據虎,後門引狼。就算叫他們進朝曆練,也從不叫一個人獨掌一部,乾得好了就要放一放。
畢竟比起這些心大了的兒子們,還是不姓愛新覺羅的奴才們更好用。
老八出身不行,他用他也是為了抬抬他的身份,畢竟小時候在宮裡,宮妃宮人們給老八臉色也就算了,大了出去還要叫兒子看奴才的臉色?有了差事和聖寵,好歹人人都能敬他一句‘八爺’。他的出身放在那裡也是提不起來的。
隻是現在瞧著,老八是覺得自己不行,拉上了老九、老十?一個是宜妃的小兒子,還有個五貝勒站著,一個是貴妃的遺子,身後站著果毅公和鈕鈷祿氏一門的一後一貴妃。
老八是夠聰明,扯虎皮做大旗。倒是老九、老十,兩人出身在那裡放著,倒受一個宮人之子驅使?這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十四這個機靈鬼,跟老四還是有心結,自己親哥不去靠,是嫌老四的貝勒不夠看?擠到老八身邊當應聲蟲,也不知道他們誰算計誰?
皇上心中搖頭,麵上笑道:“好,好,好,也算不忘滿人勇武之風!還有誰要比?贏的人朕有厚賞!”言罷叫人抬來二百兩金子放在下麵。
金子還罷了,主要是能在皇上麵前露臉,再說滿人就是要勇武,能打,這樣一來下場的人就多了,還有侍衛上前湊熱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