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直郡王送嫁歸來,除了進宮給皇上磕了個頭外,沒有在京裡引起什麼特彆大的反響。
四爺府上也得了消息,書房裡擺著兩座冰山,可下棋的四爺與戴鐸仍是熱的一頭一臉的汗。今年這夏天熱得早。
下人來報信時,天邊滾過悶雷。
四爺緩緩搖著折扇道,“直郡王現在人呢,”
蘇培盛道,“聽人說是一回來就直接進了宮,剛出來應當是回府了。”他說完就等著四爺的吩咐,戴鐸也看著四爺。
四爺沉吟了會兒,落下一子,道,“蘇培盛去一趟,就說大哥剛回來必定是累了,叫大哥好好休息,弟弟過兩天再去看他。”
說完想再擠出兩句來,又實在辭窮,隻好就這麼擺擺手。
蘇培盛退下後,戴鐸與四爺的心思都不在這棋盤上。四爺想的是直郡王進宮皇上都說了什麼,戴鐸猜的是四爺在想什麼。
半晌,戴鐸斟酌著提起他話頭:“早先皇上一直不說出發的事,不知是不是在等直郡王回來啊。”
十三公主的嫁妝都準備好了,隻等皇上一聲令下,就可以把十三公主送出去了。隻是因為皇上說他親自送嫁,京裡才都在等皇上說什麼時候出發。
皇上一直不動,大家就都在猜原因。是不是在等直郡王呢?
十三這些天都快急瘋了,聽說十三公主在宮裡也是越來越緊張。在這個時候不敢出事,早兩個月公主就被嬤嬤們上緊了弦,外人一概不見,親哥哥都不能例外。十三隻能托人送話進去,得十三公主傳回來一句‘安好’。
他急著見見妹妹,好歹不能等到十三公主出京了,他就隻能在路上看幾眼?
四爺沒有說話,戴鐸也隻是想起個話頭。
外麵天空的雲越壓越低,雲層裡打了幾個閃,轉眼就是傾盆大雨,隻一息的功夫,外麵的地就全濕了,屋簷下掛起了細密的雨簾。
冰冷的水氣撲進屋裡,化解了多日來的悶熱。
戴鐸沒忍住長長的、暢快的舒了口氣。
四爺起身踱到窗前,外麵雨聲漸大,襯得屋裡寂靜無聲。
東小院裡,李薇也在看著這場雨,她歎了聲:“終於下下來了,這雨至少積了有好幾天了,悶死人了。”
下雨就不能玩滑梯了,幸好李薇想起了室內籃球,在屋梁上釘了個鐵圈圈,逗著四阿哥往裡扔皮球。她當年考體育可是練過擦板投籃的,嘿嘿嘿,小露一手後震住了幾個孩子!
然後,不到一刻鐘全學會了。
李薇驕傲之下心想,這群小子換到現代絕對妥妥的都是學霸啊。
這個室內遊戲風靡東小院和前院,弘昐和三阿哥的屋裡也都弄了一個鐵圈圈籃框,李薇還帶著丫頭們編了各種花式穗穗垂在籃框下,球投進去就更吸引人了。
雨下得大,李薇對玉瓶道:“今天爺應該不會過來了,等雨小點就去後院膳房提膳吧,下雨就彆跑到前頭去了。”
二格格跟四阿哥在比著投球,時不時的回頭看她,李薇笑道:“下這麼大的雨,你今晚也彆回去了,你的屋子都給你留著呢,住下吧。”
二格格嘻笑起來,誇張的大鬆一口氣:“太好了,我就盼著能住下來呢。”轉頭誇外麵的雨,“這雨下得真是時候,明天能涼快點了吧?”
“難說。”李薇搖搖頭,“要是明天再出了太陽,又熱又潮才難熬呢。”
見四阿哥自己玩得開心,李薇把二格格叫到身邊,小聲問她:“跟你大姐姐和三妹妹住在一起不開心?她們不好相處嗎?”
二格格仔細體會半天,皺眉搖頭說:“也沒什麼不好相處的……就是吧,跟她們說不到一起。”
上個月,府裡的三個女孩搬到了一起住,院子是新修的,四爺還特意提了塊匾,李薇興衝衝的也貢獻了幾個名字,全都脫胎於《紅樓夢》,她借口小時聽戲,戲文裡有的。什麼戲早不記得了。
四爺把她抄下來的幾個名字挨個品味,全斃了。
怡紅院最合適,但不符合四爺的審美。*館合他的審美了,也適合題在女孩們的院子上,但意思太過纏綿,不成。餘下的隻有稻香村得四爺讚了聲,不過跟三個女孩的氣質就不搭了。
這人真是太難侍候了!
最後還是四爺題了個惜芳年。
題完他就看著字歎了聲。叫李薇也感受到他疼愛女兒,卻心有餘力不足的遺憾。直郡王嫁女一事,從頭到尾無能為力。他的聖寵如此之盛還要如此,四爺如今也不敢說一定能把三個女孩都保下來了。
“……在家裡就叫她們痛快些吧。”四爺長歎道。
女孩們住進了惜芳年,四爺緊接著就把嬤嬤和奶娘挨個的給提出來了。他的做法雷厲風行,叫那一陣府裡的氣氛都變了。都以為是又出了什麼事,連玉瓶都小心翼翼的問李薇,是不是格格們的奶娘嬤嬤又惹禍了?
“三妹妹哭了好幾夜,我和大姐姐輪流陪著她,現在才好些了。”二格格真覺得住在惜芳年是她最不痛快的時候。
李薇沉默不語,她現在有點後悔跟四爺提建立三格格信心這種事了,萬一三格格身邊的人都是好人呢?雖然可能性有點小吧,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啊。再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她當初太武斷,而四爺又聽信了她的話,直接導致那些奶娘嬤嬤們失業了。
“不過,我們姐妹倒是比以前更好了。”二格格這一轉折,就把前頭的話都給抹了,她抱著李薇的胳膊說:“額娘,我現在挺喜歡和大姐姐、三妹妹一起住的。這一個多月我們說的話比以前幾年都多呢。”
李薇這才發現,二格格跟大格格她們疏遠也不是件高興的事,與其說她們之間真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不如說是後院的氣氛叫她們不得不選擇站隊。
她摸摸她的頭,說:“既然喜歡,就不要在意彆的事。說句不客氣的,我和福晉都會走在你們前頭,你們這群兄弟姐妹,日後才是彼此的臂膀。哪怕是為了你的日後,我也盼著你多結幾個善緣,而不是跟自家姐妹也結仇。”
古代跟現代還是不同的,親緣關係比現代要緊密得多,有時哪怕隻憑一個姓氏,就成了天然的同盟。
“關起門來打破頭,打開門就一致對外。”李薇說得二格格都笑了,“要是有什麼看不慣的,直接說彆瞞著。你們現在還小,趁此時能磨合好了,日後受用一輩子。就算有不合,這時看清楚了,比以後再看清要好得多。彆怕吵架,有時吵一吵,反而更能看清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二格格聽這個新鮮,她驚奇道:“我還當額娘要教我不要跟姐妹們吵架呢。”
李薇摸摸她:“額娘隻要你不吃虧就行,該生氣時就要生氣,不然你讓著人家,她們卻未必知道,之後委屈都叫你一個人吞了怎麼行?額娘要心疼死的。放心大膽的去,在自己家裡還有什麼可怕的?”
退一萬步說,四爺就是想讓二格格影響一下大格格和三格格,叫二格格無需忍著脾氣,正好可以影響她們嘛。
有些事是彆人做了,自己才知道,哦,原來還可以這樣做。
這種點亮智慧之燈的事就交給二格格了,李薇相信這孩子有分寸。
大雨下了一夜,四爺當晚就歇在了前麵。到早上大雨轉為小雨,四爺聽了一夜的雨聲,叫人準備車。
戴鐸在隔壁看到就過來,問:“主子要往哪兒去?”
四爺正在換厚底的靴子,道:“這麼大的雨,我怕黃河又要淹了。”
戴鐸沒想到四爺是說這個,他馬上道:“學生對黃河寫過一些心得,學生馬上去拿?”當年他投到四爺府上來時,就是因為四爺去河南叫人薦來的精通錢糧的師爺,這是戴鐸的本行,何況進府後又坐了幾年冷板凳,那幾年一直在啃這些東西。
那時,他也是認真寫過不少文章想遞給四爺的,後來堅定了誌向,就把那些東西都收起來了。
四爺也是恍然大悟,笑道:“我真是守著先生還去尋什麼?先生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這邊,四爺前腳出門,後腳八爺就得著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