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花慘淡秋草黃。當年李薇讀到這句時,想像中的是一兩叢倚在牆角的細草,漸漸染上了秋意,弱不禁風,就像大觀園中的黛玉一樣就要迎來冰冷的寒冬。
她可從來沒想過,如果從腳下一直延伸到天際的秋草是怎麼樣的一種壯麗景色。簡直像是大自然正在演奏一曲名為秋的交響樂,渺小的人類對此無能為力。
所以她對四爺感歎了句:“秋天到了。”
四爺不要人扶,挺直腰背的站在帳篷外,眼前天高地闊的秋景讓人胸中的鬱氣為之一散。
“來。”他牽著她的手,緩步向前。
他在帳篷裡住了快有兩個月了,雖然之前也叫人扶著他到外頭轉一轉,但他卻不是很願意。都是透透氣就回去了。
她猜他大概是不樂意叫人扶著。可一個正常人拉了兩個月的肚子,腿該軟得像麵條了吧?沒人扶他根本走不出五十步。
現在大概是覺得腿上有勁了,不但自己主動要求出來,還拉著她散步。
就這李薇都不敢多走,散一會兒就拉著他站住賞景。
“很震撼吧?”她忍不住想感歎一二,“草原這麼大,一眼望不到邊。”在京裡是人把花草圈起來養,在這裡是草把人給淹沒了。
結果四爺道:“難得在熱河,多收些皮子和人參帶回去吧。”
她囧了下,難得她想小清新一把,四爺一點都不配合。
可要說他對眼前的景色無動於衷也不對,從剛才起他就望著這連天衰草在發呆,或者說深思。他放開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草原上的秋風吹起來,呼呼烈烈,刮過來能把人給帶倒。蘇培盛和玉瓶都趕緊過來用鬥篷把他們給裹起來。
來避暑是肯定不會帶鬥篷的,這還是看著一時走不了,在本地買的。
他們住在這裡,已經有些不太方便了。很多隨身的東西都沒帶來不說,換季了衣服是大頭。能買幾件鬥篷應急,從裡到外的衣服多了,不可能都在這裡做吧?不說李薇,四爺是隻穿自己府上的針線房做的衣服的,叫外麵街上店鋪的裁縫給他量身裁衣?那是難為他。
幸好,八爺隨聖駕回京時已經送了信回去,驛站送來的信說行李就快到了。
“爺,風大了,咱們回吧。”她上前道。
“嗯。”他回身把手給她。
扶著他回到帳篷處居然看到了個不應該在這裡的人。
“雅索卡?”李薇先認出來了,這不是弘昐身邊的侍衛嗎?
四爺卻很平靜:“弘昐來了?現在到哪兒了?”
雅索卡甩袖跪下:“奴才給主子爺請安!給李主子請安!二阿哥離這裡還有一日的路程,阿哥叫奴才先一步過來報信。”
四爺喊他起來,叫來布爾根:“帶人去迎二阿哥。”
布爾根迅速點了五十個人,上馬後如狂風般卷走了。
帳篷已經重新紮好了,四爺從來了以後就是住帳篷,後來又生病,在這裡也就沒挪動。現在要走了,更不用折騰了。雖然也有人過來說準備好了宅子,請四爺移駕,被他給客客氣氣的拒了。
其實李薇看出來了,他其實已經記了那些人一筆了……
他們要是在他病的時候說準備好了宅子,四爺肯定不介意搬過去的。結果生生叫他在帳篷裡住了兩個月。現在再說有宅子了,這台階遞得太晚了,四爺寧肯住帳篷住到底也不會願意把這節給邁過去。
進了帳篷,四爺又問了幾個弘昐在路上的事,經過哪些地方,有什麼人來拜訪過。雅索卡挺誠實的,不但說了有什麼人特彆殷勤,還說了有哪幾個地方給弘昐絆子了,查驗行李啦,拿著四貝勒府的印鑒都不通容啦等等。
李薇從默默點蠟,到最後心道哪兒來這麼多找死的?
難道四爺這麼短的時間在京裡又失勢了?
雅索卡說了那麼多,四爺的麵色絲毫未變,問完還很和煦的說:“一路護著二阿哥辛苦你了,去歇著吧。”
然後囑咐李薇安排雅索卡的食宿。
這都方便:紮個帳篷就行。榻上多鋪幾層褥子,加一張羊皮褥,烤羊走起,您還要點兒彆的嗎?
行宮裡來的八十九個人,從中撥兩個去侍候雅索卡也不難。
李薇考慮到四爺都特意囑咐她了,撥去的人中一個太監,一個十八、九的宮女。
行宮裡的宮女不少都從當地征去的。這裡比京裡或其他地方好的就是這裡的宮女幾歲出去都不愁下家,李薇問過那個宮女後,賞了她兩套金首飾(她就要這個),然後她就很爽快的去侍候雅索卡了。
李薇好奇的問管這個宮女的嬤嬤,這宮女怎麼好像一副占大便宜的樣子?
嬤嬤笑道:“主子是關內來的,不大明白咱們這個地方。格佛賀這姑娘家裡沒多少錢,她的兄弟姐妹多,等她出嫁時最多隻能分到十幾隻羊。所以她才從小就來當宮女。主子賞她的黃金就能買下她一家的性命了,何況侍衛大人年輕英武,哪怕沒有黃金,格佛賀也不會不願意的。”
李薇頭一次乾拉皮條這樣的事,聽了這話心裡好受多了。
嬤嬤頓了下,接著說:“而且,若是她侍候的好,說不定能說動侍衛大人把她帶回去呢,那她就要享福了。”
李薇怔住,忙問:“她不是宮女嗎?”
“她年紀大了,草原上女孩少,行宮的宮女都不會乾到三十歲才放出來,那就生不出孩子了。天可汗年年都來,我們要把最年輕、最美麗的姑娘獻給天可汗。格佛賀想出宮,隻要說一聲就行了,不會有人想留下她的。”嬤嬤道。
真是一個地方,一個風俗。
回到帳篷裡,四爺沒有休息,正在寫東西。他一不用躺著就閒不住了,太醫們也不敢約束他。所以蘇培盛一看到她就很高興,迫不及待的替她通報:“爺,李主子回來了。”
四爺嗯了聲,放下筆拉住她坐下:“都安排好了?”
李薇點點頭:“我還給他安排了個宮女。”
“應該的。”他隨口道。
她朝桌上看了看,發現他起草的還是請安折子。
“爺,咱們還不回去嗎?”不著急?
“不急,等弘昐來了以後,叫他先回去送信。咱們再等一等。”他道。
李薇沒想到他還打算叫弘昐先回去。她以為就算他們不急著回京,弘昐也應該留下的。
“……那,黃太醫他們不會跟皇上說嗎?”她找了個外人來質疑四爺這個決定,會不會不太靠譜?
依她看四爺想裝病應該不容易吧?彆的不說,奉命來醫治他的那些太醫難道不會寫折子稟告皇上:我們把四爺治好了!
這種歡欣鼓舞、加官進爵的好事,隻怕他們早就爭著搶著告訴皇上了吧?
四爺特彆有味道的笑了下,揮退蘇培盛等,把她拉近摟住輕聲告訴她:“那你想想,他們是願意在這裡治我這個已經好了的病人,還是願意回京去治一個病勢沉重、位高權重的病人呢?”
那當然……!
李薇捂住了一聲驚呼,對麵的四爺還在笑,好像在說:這下你明白了吧?
她這下是真明白了。
等到午膳前黃太醫來請脈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叫她盯著看了很久。不管是之前四爺病重時,還是現在他痊愈之後,黃太醫的表情都沒變過。
黃太醫走後,四爺笑話她:“你盯著人家黃太醫是想看出什麼來?”
就是看不出來啊。她這麼說,他笑話得更厲害了:“黃升是在禦前侍候的,要是能叫你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來,那他也坐不到左院判這個位置上。”
黃升回到帳篷裡,那幾個太醫都在等他,見他回來不由得都圍上來。一個試探道:“黃兄,不知四貝勒今日的脈相如何?”
黃升搖搖頭,歎道:“還是拿不準啊。不如下午張兄隨我一道去給四爺請脈吧?”
這位乾笑兩聲,隻好應了,但也不敢再多問。
見其他太醫都好像有話想說,黃升就是裝不知道,一本正經的斟酌藥方,一會兒親自抓藥秤量,在帳篷裡忙得團團轉。其他太醫見了沒有辦法,隻好都辭出去了。黃升這才放鬆下來,把剛才寫的方子揉了,另鋪一張紙,抬頭寫下黃芪三錢就停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