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裡,十三笑著說:“去李大人家的蔣廷錫是蔣陳錫的弟弟,康熙四十二年的庶吉士,之後就一直留在翰林院當編修了,近年來修了幾部書,也不算屍位素餐之輩。”
聽到這人還修過兩部書,四爺不太好看的臉色緩和些了,肯下苦功的讀書人還是不錯的。
“能找到李家去,也算他耳目靈通了。”四爺冷笑道。
十三道:“他家是把京裡能尋的人家都求遍了。李大人不在京,輕車都尉也不是什麼貴爵,老實說臣弟也奇怪蔣家怎麼會求到李家門上。”
順治爺那會兒後宮裡太皇太後的話還是頂用的,可康熙一朝後宮裡就沒一個敢出來指點江山的女人。京裡的人家都清楚得很,要是李文璧是京官,能上朝也好說。可他人在保定,府裡就留了兩個還沒出仕的兒子。雖然宮裡有貴妃,可貴妃的臉在宮裡管用,去刑部等地可沒這麼好使。
不然,李家人要真敢仰頭挺臉的直闖刑部大堂,嚷嚷著咱們家有個貴妃。刑部的官員如何不好說,禦史的折子就能把養心殿給淹了。
貴妃,光杆的貴妃有什麼可怕的?李家統共也就一個四品的知府,放在京裡這都不叫事。蔣陳錫二品大員,還不是說句話的功夫就倒了?
就算貴妃生的兒子多,都沒出宮建府,辯不出賢愚,看不出前程。
先帝的兒子也多,京裡是哪個皇阿哥都買賬的嗎?如早年的淳郡王,那不也是在京裡當了多少年的小可憐?要不是新君封了他個郡王,現在過的肯定還不如康熙朝那會兒呢。
是阿瑪當皇上還是兄弟當皇上,那都是兩回事。
現在京裡除了怡親王外,其他皇上的兄弟早就淪為二等了。
貴妃生的阿哥想讓人看在眼裡,且有得等呢。
四爺讓人把康熙四十二年的殿試名單找出來,打眼一瞧就笑了,扔到桌上指著讓十三爺去看。
“你不用奇怪,蔣廷錫能找上李家,自然是有人指點的。”他道。
十三接過細瞧,上下倒也真找出來幾個眼熟的名字,比如內閣學士汪灝,比如……他怔了下,道:“何焯?老八的伴讀?”
何焯跟蔣廷錫竟然是同年。
他搖頭笑道:“怪不得。”今天早上他沒進宮前,萬歲就讓人問他知不知道蔣家給李家送禮的事。他當然是不知道的,匆匆進宮的一路上都在想,絞儘腦汁也想不透蔣家是怎麼想起要走李家的門路的。
把蔣家的家譜來回背了七八遍也沒找出跟李家有一絲絲搭界的地方。
搞了半天在這裡。
十三不免搖頭,四爺淡淡的道:“貴妃已經賞了人下去看著李家,這蔣家的事也不必再拖了,趕緊弄完它,省得再拖一拖,什麼牛鬼蛇神都跑出來了。”
一個老八,一個隆科多。
四爺恨得實在是咬牙切齒。一個個都當他是廟裡的菩薩,受香火聽奉承?難不成都忘了,菩薩也有怒目金剛!
有四爺這句話,十三領命而去。刑部這裡也不是故意拖時間,隻是大家都是同殿為臣的,瞧見蔣陳錫這個樣子,難免有唇亡齒寒之感。拖上一拖,說不定能有赦旨呢?萬歲抬抬手不砍腦袋,判個流放也行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何況,佟三爺也親自過來打過招呼了,還去看望了鎖在刑部天牢裡的蔣陳錫。蔣家人也送進來了銀子打點,給蔣大人換了個乾淨敞亮的牢房,頭頂上就有一道天窗,通風透氣不惡心,一天有幾個時辰還能曬曬太陽。
十三爺到刑部時,主事就趕緊去喊郎中出來,一麵給十三爺上茶,殷勤道:“王爺到此是公事還是尋我們大人說話兒?”
十三端茶就口,是上好的碧螺春,他笑道:“是來公事的如何?尋你們大人說話又如何?”
主事見怡親王和煦,更是湊趣道:“若王爺是公事,小的不敢打擾,若是尋我們大人說話,小的就跟著我們大人,尋機也能占些便宜不是?”
十三身懷聖意,但心知這蔣家銀子使得足了,不知多少人樂意為了銀子奔走,給蔣家通風報信。他不欲多生事端,是以用足了耐心跟這主事寒暄。
刑部郎中一見是怡親王駕到,問清是從宮裡出來直接過來的,忙讓人先陪著,轉頭就去尋自家頂頭上司。刑部侍郎接了郎中的消息,趕緊去問尚書大人,這要怎麼辦?
刑部尚書哈山是鑲黃旗人,當了皇家一輩子的奴才,深知蔣陳錫這事不好辦。若是還在先帝那會兒,高舉輕放也是有的。可現在這位萬歲瞧著倒像是個認真的性子,他就拿不準了。
一聽怡親王到,立馬就讓貼身長隨把轎子備到刑部大堂後門處,他要溜之大吉也。
他囑咐侍郎:“就說我這一時不在,請怡親王多坐一會兒。”
這是打算把怡親王給誑在刑部大堂裡啊。
侍郎也不是乾等著挨罵,替人背鍋的人。一麵殷勤著侍候尚書大人,一麵道:“大人說得是,依我看王爺到此說不定是彆的事呢。”
哈山腳下一頓,但凡有彆的主意,他也不願意得罪炙手可熱的怡親王啊。這不是急得沒辦法,先避過這一節,好讓他去打探下看是什麼情形嗎?
他道:“怎麼說?”
侍郎笑道:“王爺一到,銘仲就上去侍候了,這會兒正陪著怡親王說得熱鬨著呢。”
哈山大喜,悄悄到待客那小花廳外頭偷聽,隻聽裡麵程文彝那廝逗得怡親王哈哈大樂,果然怡親王是來求他辦事的?不是公事?
哈山心頭大定,在外整一整衣冠,站在門口恭敬道:“刑部尚書哈山叩見王爺千歲!”
十三在屋裡放下茶,心道終於把這老狐狸給引出來了,他臉上笑意未歇,笑道:“請你們大人進來吧。”
程文彝出去,哈山格外親熱的拍了拍他的肩道:“銘仲啊,一會兒彆急著走,老夫與王爺出去喝茶,你也跟著一道去,啊?”
程文彝興奮的話都不會說了,恭送尚書大人進去,轉頭就喊小廝快快沏茶來!
小廝也要奉承他,顛顛的捧著托盤過來道:“程主事,日後小的還要求您多多關照啊!”
程文彝擺出官派來,輕輕嗯了聲,卻搶過小廝手裡的茶盤,一回頭就弓背哈腰的親自捧進去。小廝在外頭瞧著,心道有什麼了不起的?哼!
屋裡一派肅殺。
程文彝帶著笑,腳下輕快的進屋,拐過屏風後卻發現怡親王坐在上首,仍然掛著那副和煦的微笑,而坐在左下的哈山卻麵青似鐵,低頭皺眉。
程文彝哪敢多說?放下茶就溜了。
瞧著程文彝耗子一般溜走的背影,哈山心裡恨得直咬牙!麵上卻隻得對著十三哈哈道:“王爺所說的是……”
十三笑道:“我說的,自然是萬歲的意思。”
哈山趕緊起身,坐都不敢坐了。
十三道:“大人不必緊張,萬歲也知道你們現在為難,個個都來撞鐘求情,唉,你們也不好全都推了不是?”
哈山額上的汗都冒出來了,哈哈道:“沒有……沒有……”
十三招手讓他走近些,哈山跟麵前是頭吊睛白額大老虎似的謹慎靠近,遲疑的彎下腰,十三輕聲道:“萬歲也是替你們著想,趕緊把這件事給了了,不也省了你們的麻煩嗎?”。說完輕輕拍了兩下哈山。
哈山直接被他給拍得矮了半截,心裡苦道:王爺啊,您說得真輕巧!什麼叫把門一關咱們把案子給審了各種口供證物都是齊的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他要真敢這麼乾了,蔣陳錫的案子一了您就回府逍遙了,他還要坐在這刑部大堂裡呢,那還不叫人給撕了?
十三一臉的體貼,溫言道:“我就在這裡替大人壓陣,大人不要有顧忌,這就升堂吧。”
承恩公府,隆科多聽完來人的話一口酒當頭噴出去,幾乎要跳起來:“蔣陳錫的案子判了?!昨天我去不是說還沒消息呢嗎?!這才多大會兒功夫?!那哈山是j□j的?!他都不知道給爺來個信兒?!”
他砸了酒杯,屋裡唱曲的彈琴的撥琵琶的都嚇停了。
“都給爺滾!”他罵。
一屋子人瞬間都走光了。
隆科多指著跪在下頭的下人恨道:“給爺說清楚!”
下人苦哈哈道:“……這,事先真是一點動靜都沒了。奴才事後想,也就是上午怡親王到了刑部大堂就沒走,到下午才走。之後就聽說案子已經結了。”
隆科多一聽是怡親王,也顧不上發火了,擺手讓人下去。
那下人趕緊滾了。
李四兒聽到這邊的動靜過來看,聽隆科多說完就笑道:“這有什麼好為難的?我的爺,您真是糊塗了。判就判了,咱們再想彆的轍嘛。正好,再把蔣家人喊來,這往後的銀子可就花得更多了。”
隆科多隻擔心一樣,怡親王親自到刑部,這蔣陳錫的案子就悄沒聲的判了。
萬歲這是一定要蔣陳錫的命了?
犯得著嗎?
他這麼說,李四兒笑道:“還不是因為這蔣什麼是個漢人,那要是個滿大臣,萬歲指定就鬆鬆手讓他過去了。”
也是,隆科多放心了。
十日後,永壽宮裡,玉瓶進宮看望。李薇聽她說蔣家又上過一次門,她壓根沒讓人進來。
“在門房那邊就給擋了,奴婢想著這種事還是儘量少沾的好。”
“就是這樣。”李薇可算是鬆了口氣,道:“蔣家又上門是什麼意思?”
玉瓶搖頭,這個蔣家人不可能在大門口就說出來,不讓進門,人家站一會兒見沒希望就走了。
晚上見著四爺後,她道:“是不是蔣家想把那些地契都要回去?”晚了,都讓她交給四爺了。
四爺笑,親手卷了張春餅放到她的碟子裡。
這都八月了,她突然說想吃烙餅卷菜,那不就是春餅嗎?膳房自然是小意侍候著,他一看也覺得有趣,就當吃個稀罕了。就是春韭菜這會兒已經沒了,添了道炒蓮藕條,咬一口就拖絲,兩人邊吃邊笑。
看她現在的情緒可比之前好多了,他心裡也高興,就告訴她:“蔣陳錫的案子已經判了,人也進了死牢,隻等秋後問斬。蔣家再找人也是白搭的。”
蔣家找人自然是想求恩旨,想著拖兩年說不定能遇上大赦呢?
可要不要赦,他自己還不清楚?真叫蔣陳錫從他手裡再逃出一條命去,他這皇上乾脆也彆做了。
李薇嚼著脆生生的蓮藕條,點頭道:“那就好。”
四爺伸手過來,她愣了下沒動,他在她下巴那裡抹了下,笑道:“是絲。”
她趕緊掏出手帕把嘴邊都給擦了一遍,問他:“還有嗎?”。
四爺哈哈笑道:“沒了,沒了。”
她剛鬆了口氣,就見四爺虎著臉指著那盤炒蓮藕說:“都是這菜不好,不該長絲。”
李薇囧了,知道他這是故意鬨她,想了想順著他的話說:“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天生長這樣嘛,臣妾替它求個情?”
四爺大笑道:“行,有貴妃求情,朕就不罰它了。”
屋裡侍候的太監宮女都陪著一起笑。蘇培盛對人使了個眼色,讓把那盤炒蓮藕條撤下來,再換一盤炒三色丁,蓮藕丁、酸筍丁、豆腐丁。這就沒拖絲的問題了。
萬歲也不會要拿這蓮藕問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