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玄景慢吞吞的吃完了兩份外帶,眼見著要天黑了,打開了桌麵上的小夜燈,就著那點光翻完了所有大黑帶過來的資料,最後隻留下了其中一份。
是那份蜃的資料。
晏玄景對這個大妖怪是有印象的,雖然她死的時候,晏玄景還沒出生,但他曾經在父母的閒談中聽他們提過一兩嘴這個妖怪。
那是個妖力非常強大卻並不擅長正麵爭鬥的妖怪。
她棲息在一片終年霧氣蒸騰的大澤裡,因為蜃本身的特性,她常年將自己化作霧氣,接受一些妖怪的求助。
這些妖怪的求助,通常都是在大澤的邊緣匍匐跪地,乞求大澤的主人讓他們見上已逝的人或者妖一麵。
得到應允之後,他們就會進入大澤,與已經逝去、最為魂牽夢縈的那個存在見上一麵,說上幾句。
據進入過大澤的妖怪所述,那是一片極溫柔、極美麗的地方。
白霧繚繞在山水之間,有鷺與鶴自由自在的翱翔,偶爾可以窺見鸞鳳自氤氳著霧氣的山林之中騰空而起,霞光千丈,萬鳥相隨。
連吹拂過大澤的風都帶著歌謠的輕吟,如夢如幻。
所以那片大澤也被稱作夢澤,而夢澤的主人,就是蜃。
誰都不知道蜃是如何讓那些已逝的人類和妖怪重新出現的,大荒中許多妖怪始終認為夢澤是大荒的魂歸之地,對這片美麗而溫柔的水澤之地格外尊敬。
但大妖們卻多有猜測,幻術、法陣、夢境——或者是彆的什麼,都是極有可能的,隻是蜃一直獨來獨往,沒有什麼朋友,自然也談不上去詢問。
再後來,有兩個大妖怪在夢澤邊上產生了矛盾,大打出手,把蜃卷入其中,結果三敗俱傷,一個都沒活下來。
現在想來,蜃的手段應當就是窺探神魂與心靈的間隙,而後施加幻術用以迷惑他人並自保了。
如果真的是蜃的孩子的話……
晏玄景沉默下來,覺得自己隱隱約約的可以猜測得到為什麼那個半妖會瘋得那麼厲害了。
因為他是半妖。
還是沒有長輩庇佑的半妖。
半妖在大荒裡是非常難以獨自生存的。
即便是大妖的孩子也一樣。
因為絕大部分半妖天生就要比妖怪弱小一些,雖然身為大妖的後代,論力量也絕對會比普通的妖怪要強大上不少,但很多東西,不 是力量強大就可以的。
何況還在成長期的半妖,並不可能達到橫行大荒的程度。
晏玄景見過一些半妖。
在大荒裡,有長輩庇佑的半妖都經常被針對,更彆說是沒有長輩的那一些了。
蜃本身沒有什麼朋友,雖然聽說過夢澤的主人有了愛侶的消息,但在蜃死後,沒有人發現她的愛侶,更沒有人發現她還有個孩子。
而手裡這份資料,據說是一個以前生活在夢澤之中的鸞鳳,在修煉成了人形之後寫的。
她從幼鳥時起承蒙蜃照顧多年,將蜃的這點信息寫下來,大約是想著有個念想——蜃沒了,把她寫入會永久留存起來的資料之中也是好的。
晏玄景當初被爹媽扔進大荒深處的混亂之地沒有發瘋,一是他知道自己終究是有歸所的,二是他自己的能力也不差,更何況在被扔出去之前就已經有了一定的實力。
但蜃的孩子不一定如此。
無依無靠,還是個半妖,還是大妖之子,會遭遇什麼事情,晏玄景簡直再明白不過了。
他這種血脈純粹的九尾狐被丟到大荒底層去的時候,都被一大群妖怪追殺,試圖將他吃肉啖骨分而食之,本身實力不如純粹的妖怪,又身負大妖血脈的蜃的孩子就更不用說了。
帝休當初之所以花費大力氣遮蔽掉自己妻兒的痕跡,也是非常清楚一個身負大妖血脈卻沒有庇護的半妖崽子會遭遇什麼,才會乾脆的做出這麼個選擇。
晏玄景沉默地收好了資料,變回幼小的原形跳到床上窩在林木身邊,抬爪子輕輕蹭了蹭林木的臉。
多虧帝休那麼做了。
不然林木可能早就被吃得一乾二淨了。
林木迷迷糊糊的握住了奶糖的小爪子,把自己往被子裡縮了縮,剛一縮,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林木努力的睜開眼,摸到手機接通了,“喂”了一聲之後就迅速蹦了起來。
奶糖看著瞬間清醒過來的林木,問道:“怎麼了?”
林木匆匆忙忙的下了床,說道:“譚老師路上突發腦梗,被好心人送去醫院了,他有個學生在醫院工作,但他太忙了,又不知道譚老師家人的聯係方式,就讓我先去照顧打點一下。”
那個譚老師,晏玄景是知道的。
不但知道,他對這個老人的印象還相當的深刻。
那是林雪霽的導師,在林雪霽走後給了林木不少幫助和照拂。
同時也是奶糖這個名字正兒八經的取名者,是取給他自己家的薩摩耶的,然後被林木拿來套在了晏玄景身上。
晏玄景看到林木把剛掛上去沒多久的衣服取下來就要往身上套,一抬手把衣服給蒸乾了,得到了林木的一個道謝之後,被林木捧著揣進了衣兜裡,匆忙的出了門。
林木緊趕慢趕到了醫院,匆忙的把那位好心人欠繳的費用交上,趕到病房外邊的時候,老人還在急救,一個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的人安靜的坐在急診外邊,靠著牆仰著頭,看著醫院走廊天花板上的燈管發呆。
那人臉色蒼白,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手腕和腳腕都露在外邊,很細,隱約可以窺見其下青紫色的脈絡。
他極其消瘦,嘴唇有些乾枯,頭發亂糟糟的,整個人顯得十分萎靡。
他安靜的坐在那裡,看著有些陰沉,與周邊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是把病人送過來的那個好心人。”順便林木上來的護士說道,“他身體情況看著也十分糟糕,不過他始終拒絕做個體檢什麼的。”
“謝謝。”林木點了點頭,抬腳迅速的走過去。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來了,他偏頭看向林木,麵上的神情一陣扭曲,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顯得有些可怖。
林木腳步一頓。
晏玄景從他口袋裡探出頭來,說道:“沒事,繼續過去,他需要帝休的力量來安撫。”
林木於是重新邁出了步子,眼看著隨著他的靠近,那個好心人逐漸的平靜下來,顯得無神的雙眼微微動了動,將目光落在了林木身上,又看向了林木口袋裡的晏玄景。
林木一愣,下意識的擋住了口袋裡的小狐狸,隨即又意識到不對,普通人是看不到晏玄景的。
那人被擋住了視線,眼珠艱澀而緩慢的挪動了兩下,仿佛這麼一點動作都要將他壓垮一樣,過了三秒才慢騰騰的與林木對上了視線。
半晌,他露出了丁點疑惑的神情,對林木說道:“你是半妖。”
他的聲音跟外表截然不同,雖然稍顯乾澀,但卻是十分柔和,像是水鄉一樣柔軟的聲音。
林木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那個妖怪於是問:“那你為什麼沒有死?”
他這麼問道,臉上是極為純粹的疑問。
“這個九尾狐要殺我,兩次。”
他抬手,慢吞吞地指了指晏玄景,神情更為迷惑。
“你這麼弱的半妖,為什麼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