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姑娘一愣,點點頭,跟林木握了個手,依舊十分緊張,“你好你好,我姓陳。”
林木對她笑了笑,轉頭攔了輛車。
從辦公室到山裡開車也需要四十多分鐘,林木看了看這姑娘背了個大包,知道這種統計工作估計跟出野外一樣困難又累人。
“你們怎麼這個時候進山誒?”出租車司機奇怪的問道,“最近這兩天山裡一直有霧,不安全。”
林木一愣,摸出街道辦人手一份的地圖,展開看了一眼,發現代表聶深的標記停留在了A市。
他收好手裡的地圖,說道:“就是因為有霧才好看嘛。”
司機嘀嘀咕咕幾句年輕人之類的話,被林木喊了聲停車。
林木下車去買了個西瓜。
正如司機所說,他們剛結賬下車,一抬頭就是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
當初由大黑他們布下,籠罩著這十幾座山頭的陣法並沒有撤回去,因為山裡有不少妖怪,在聽說大荒已經安全之後也並沒有回去的打算,準備直接在中原定居了。
妖怪數量嚴重超標,陣法既然布下了,就乾脆沒有再收回去。
現在他們要正規出入,都要找守陣的人登記一下,從陣法的入口進去。
林木把手裡的東西都放進小紗袋裡,在前邊帶路,小姑娘跟在他後邊,從背包裡掏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儀器,剛一打開,儀器就烏拉烏拉的發出了尖銳的警報。
林木被嚇了一跳,轉過身看向她,指了指那些儀器:“怎麼回事?”
小姑娘慌亂的關掉儀器,欲哭無淚:“就是危險程度的警報——這霧氣有問題。”
“嗯。”林木點了點頭,問她,“你第一次出外勤啊?”
小姑娘看起來嚇得不輕,點了點頭:“……對。”
“沒關係的。”林木這麼安慰了一句,轉頭看了看那些霧氣,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看到了一個搭建得十分簡單的林間小屋。
他們倆走進去登記。
守陣的人類說道:“山裡霧氣是前兩天突然出現的,目前來說還沒有什麼異常,也沒有山裡的妖怪跑出來求助,但還是未知的,你們小心一點。”
林木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眼緊張兮兮的小姑娘,提議道:“要不……我單獨去?”
小姑娘一愣,猶豫了兩秒,還是搖了搖頭。
林木轉頭倒了杯溫水給她:“那你先冷靜一下……你現在這麼怕不好的,一些小妖怪最喜歡嚇唬你這種膽小的人了。”
小姑娘接過這杯水,愣了好一會兒,似乎真的平靜了很多。
她喝完了水,重新背起了包。
他們往山裡走了一段,有幾個認識林木的小妖怪遠遠的看到了他,便高高興興的跑了過來。
林木拿出了需要統計的文件,詢問他們最近山裡發生了些什麼事。
等到問完了,又給這群小妖怪一人發了顆糖。
小姑娘被他這一串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跟在他旁邊小小聲地問道:“妖怪都這樣的嗎?”
林木一邊劃掉名字寫上備注,一邊問道:“你以為是什麼樣的?”
“以前來出外勤的前輩說,這裡的妖怪都很倨傲,而且對人類很不友好,但我覺得還行誒……”
“嗯。”林木點了點頭,“這麼說其實也沒錯。”
隻不過有他在就不一樣,這裡的很多小妖怪都通過小人參受過他的恩惠——他們剛種靈藥的那段時間裡,小人參隔三差五就拎著靈藥進山裡去,幫他的那些小夥伴和老樹朋友。
沒受過恩惠的,也幾乎都因為晏玄景而認識了他。
“因為人類對妖怪也並不怎麼好的嘛。”林木說道。
小姑娘跟在林木後邊,也拿出了自己要登記的檔案,一邊打勾一邊好奇的問道:“你剛剛說你是半妖啊。”
林木點了點頭:“對啊。”
“我聽前輩說半妖會被人類和妖怪兩邊都容不下。”
“這個嘛……看運氣。”林木說道,“我運氣很好,但我認識一個運氣不好的。”
“你看到這片霧氣了沒?”林木問。
小姑娘點了點頭。
“這片霧氣就是那個倒黴鬼。”林木話音剛落,就揚聲喊道,“聶深!”
林間的霧氣驟然翻湧起來,過了沒幾秒,就給他們清出一條道來。
這條路上一些支棱著的枯枝和碎石都被清理得一乾二淨,更不用說是那些垂落的荊棘和有著細刺的植物了。
林木看著這條道,有些驚訝。
聶深打從上次跑了之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這段時間裡搞出來的事倒不少,不僅是乾了一些阻止爭端的事情,偶爾也能夠在一些自然災害的地方捕捉到他的痕跡。
也許是發現了功德的好處,在那個為他打造的組織問世之後,他也有意識的留下了屬於他的蹤跡,以此來證明這些事情是他做的。
林木對這些東西其實是沒有什麼實感的,也根本沒有考慮過再一次見到聶深的時候他會有什麼變化。
因為當初晏歸就說了,聶深這個半妖就跟頭倔驢一樣,一根筋不會拐彎,如果功德的力量不能讓他回想起什麼倆,那這半妖八成就是廢了。
但現在情況似乎並不如此。
林木邁開步子往前走,小姑娘跟在他後邊,近乎驚歎的看著這神奇的畫麵。
林木順著霧氣給他留出來的路,在一麵峭壁邊上找到了聶深。
聶深坐在峭壁邊上,看著下邊那一片被霧氣所籠罩著的平緩坡地發呆。
察覺到林木來了,他轉過頭,先是看了一眼林木,然後目光輕輕擦過跟在林木背後的人類。
那目光空茫而冰冷,就想是看一隻不值一提的螻蟻。
小姑娘大退幾步,不敢再往前了,隻找了個看起來安全的地方坐了下來,跟聶深隔著老遠。
林木沒說什麼,他倒是覺得聶深整個人都變得好了不少。
——這個好,大約體現在他身上那股令人感覺到有些不適的陰沉消散了很多這一點上。
他依舊跟世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比起那一身陰沉沉,讓人看了就忍不住避開的樣子,現在這種疏離感已經好了許多了。
林木幾步走到聶深邊上,把半道上買的西瓜從紗袋裡取出來,徒手開瓜,又拿了兩個勺,把瓜分了一半給聶深。
林木挖了一勺,看著聶深學著他的樣子也挖了一勺,一邊吃瓜一邊問道:“看起來你好像有收獲?”
聶深一頓,點了點頭,目光從西瓜上邊挪開,看向了下方被霧氣籠罩的山林。
白霧蒙蒙的連綿成一片,被風推著輕柔的飄蕩,山林的綠色便從這些淺淺的霧氣中透出來,間或可以窺見其中幾個水澤的痕跡。
“我想起了一些東西。”
他看著峭壁之下的畫麵,眼睛一眨不眨。
“想起了一些本來不該忘記的東西。”
他終於記起來,偶爾試圖回憶些什麼的時候,被層層血色浸透遮擋的最底下,是怎麼樣溫柔而絢爛的色彩。
他想起夢澤的天與水是同樣剔透的顏色。
想起鸞鳳擦過天際時,燃燒的尾羽會不小心擦破蒙蒙的霧氣落進水裡,化作水底之火,安靜而瑰麗的躍動不息。
想起他跟在母親身後蹦蹦跳跳地走著,被調皮的藤蔓絆倒的瞬間,就會跌進一片綿軟的白霧之中。
然後會有人輕輕拍拍他的頭,溫柔的輕聲哼唱著歌謠。
告訴他。
不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