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2 / 2)

惹朱色 說給月亮 19211 字 6個月前

祁丹朱雙目赤紅,眼中含淚,走到他的龍椅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坐在這冰冷的龍椅上,可曾聽到過地下深淵裡的冤魂在哭嚎哀泣?”

“我經常會被噩夢驚醒,夢到他們在深淵之中哭吼、呐喊!”

“他們一聲聲質問,他們因何而死,他們死在誰的手裡!”

“天無白日,夜無皓月,他們的靈魂永遠被埋葬在了檀香山下的深淵裡,一點光也看不見。”

錦帝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臉色慘白,驚恐地捂住耳朵,仿佛不敢再聽下去一樣。

祁丹朱眼中含淚,“那些聲音你該無比熟悉,因為他們都是曾經跟你一起並肩作戰過的將士!他們追隨您遠離家鄉,一路出生入死拚殺到了京城,可他們最後也沒能踏進京城半步。”

錦帝用力地搖著頭,拒絕去聽,拒絕去想。

祁丹朱看著他閃躲的神色,赫然而怒,一把扯下他的手臂,厲聲道:“是他們的白骨鋪就了你通往帝座的路,是他們的鮮血讓你擁有了如今的大好河山!可你為什麼捂住耳朵,連他們的哭聲都不敢聽!”

錦帝聽著祁丹朱震耳發聵的聲音,倏然愣住,他訥訥地看著祁丹朱,目露驚恐。

祁丹朱紅著眼眶,眼淚順著她白嫩的臉頰淌落,仿佛淌血,每一滴淚裡都包含著無數人的血淚。

她咬牙道:“你踩著他們的白骨踏上皇位,他們白骨在你腳下碾碎成泥,你的心,當真能安嗎?”

錦帝忽然揮開祁丹朱的手,神色癲狂地大聲喊道:“可朕也還給了他們一個太平盛世!”

“這不就是他們一直所期盼的嗎?他們浴血奮戰、肝腦塗地不是為了朕,是為了天下的黎民蒼生!”

他粗喘了兩口氣,臉色極其難看,神色崩潰起來,用力抹了一把赤紅的臉。

“你以為亂世之中的帝王就那麼好做嗎?”

“朕兢兢業業數十載,日未升便起,夜已深不眠,平衡朝臣,安撫百姓,權衡各方勢力,朕每日殫精竭慮,無一日能夠安枕!”

“現在朝堂漸穩,百姓安居樂業,這不就是他們所求的嗎?他們既然得償所願,憑什麼怪朕?至於朕殺害他們的罪過,朕死後他們自可前來討還。”

祁丹朱輕笑了一下,她看著錦帝,緩慢地後退一步,眨了眨眼睛裡的淚。

“你說的對,他們所要的從來都是太平盛世,所以我不殺你……”

錦帝詫異地抬頭看她。

祁丹朱擦掉臉上淌落的淚,麵色平靜地看著錦帝,“你放心,我娘給我取名丹朱,並非讓我記得父親的血海深仇,而是讓我記住父親為這大好山河流過的每一滴血,她是為了讓我銘記,千萬不能為了報仇失去本性。”

錦帝怔住,神色中透著一絲茫然,他頭上的發絲不知何時已經淩亂,讓他看起來更加蒼老和疲憊,他全身的氣焰仿佛忽然熄滅了一樣,萎靡的坐在那裡。

“我母親說,她從不後悔曾經救過你,這是她為人之本,她不會見死不救,她隻後悔,在得知父親死訊的時候,沒能親自給他報仇,手刃仇人。”

君鶴晏剛死的時候,沈柔雨不知道仇人是誰,後來她終於知道仇人是誰,卻已經不能痛下殺手了,因為錦帝一人死不足惜,天下黎民百姓卻不能跟著他受苦,更何況還有三萬沂臨軍的冤情要申,所以錦帝不能死,沈柔雨明知仇人就在眼前也不能殺。

錦帝神色複雜道:“丹朱,你像你的父母一樣心慈手軟。”

“陛下覺得丹朱應該如何做,趁你沒有防備的時候刺殺於你?還是為報父仇舉兵造反?如果每個人都為了一己私欲引發戰亂,那這天下恐怕要永無寧日了。”

錦帝問:“你不準備將我當年做過的事說出來?”

祁丹朱輕輕搖了下頭,“如你所說,你所做的那些事如果傳揚出去,必定會引起各方勢力角逐,最後受苦的還是百姓。”

至少在君行之可以穩住朝綱之前,錦帝絕不能死。

錦帝沉吟問:“那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還我父親和沂臨軍清白,懲治罪人,將真相公布於天下。”

“這不難。”錦帝道。

“我還要你論功行賞,給每一位沂臨軍他們該有的賞賜,另外為他們立英雄碑,每年親自祭拜,跪地磕頭。”

錦帝微微皺眉,但沒有開口拒絕。

“沂臨縣有恩於你,我要你保沂臨縣百年太平,如果沂臨軍有家人幸而活在世上,皆要厚待。”

錦帝輕輕點頭,“可以。”

“最後……”祁丹朱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要你將我娘從宮名錄上除名,從此以後世上再無柔妃。”

錦帝臉色黯了下去,他沉默許久,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強留在身邊的女人,終究不屬於他。

他拿起手裡的信件問:“這個你打算怎麼處理?”

“陛下手裡這個不過是拓印件,真的信件保留在我手裡,我不會拿出來公諸於世,但也不會給你,就留在我手裡當是我們的保命符,畢竟陛下您寡廉鮮恥,心腸歹毒,說不定哪日就想秋後算賬,請您見諒,我為了保全父親舊部的安全,不得不留一張保命符在手裡。”

錦帝麵色陰沉,但也知道不能強求更多,這已經是最好的局麵。

祁丹朱看著錦帝,眸中寒意懾人,“從今往後,陛下需得做一位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否則我這張保命符就會變成了陛下的催命符,將之公諸於世。”

錦帝沉聲道:“你威脅朕?”

“對,我就是在威脅您。”祁丹朱坦然承認,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錦帝麵色閃過一絲難堪,遲疑道:“隻要朕按你說的做,你真的不會把這封信拿出來?”

“我不必騙你。”

錦帝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不會不甘心嗎?”

祁丹朱垂眸,輕笑了一下,聲音悠悠道:“陛下,我剛得知真相的時候,曾經恨大祁,恨你,甚至恨每一個人。”

“我甚至想過直接衝進你的宮殿裡,一刀殺了你,或者放一把火,直接將整個皇宮都燒得一乾二淨,我經常想,我與其苟且偷生的活著,不如跟您同歸於儘,一了百了,直接下去跟父母團圓。”

“我總問自己,憑什麼我的父親死得那麼淒慘,憑什麼我的母親受了那麼多苦,而你們這些人卻可以享受著沂臨軍用生命換回來的平和跟榮華富貴,儘情享樂,那時我真的很想將這歌舞升平的世道都摧毀,最好能讓你們重臨戰火,這樣你們就會記起他們都為你們付出過什麼。”

“那你後來為什麼沒有那麼做?”

“因為有一日我忽然想明白了。”祁丹朱回憶起往事,眸色微微動了動,眼神變得柔軟。

“行之剛來京城的時候,其實我還未下定決心究竟要走哪一條路,是該直接殺了你,還是該按照計劃一步步緩慢的進行。”

“月夕節那日,我跟行之站在白玉石橋上,看著橋下的萬家燈火,我忽然想通了。”

錦帝看著她眼中泛起的溫軟眸光,微微怔然,他曾經在沈柔雨的臉上看到過相同的神情,是沈柔雨每次提起君鶴晏時才會表露出的神情。

“想通了什麼?”他不自覺問。

“我問行之如今的盛世因何而來,行之說來源於賢明的君主,熱血的將士,為國為民的良臣,還有勤勤懇懇的百姓,這些缺一不可。”

祁丹朱想起君行之那時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了一下,“然後我又問,若是其中一樣被破壞了會如何?行之說,君王不賢,會亂,將士怯懦,會弱,朝臣貪私,會腐,百姓不勞,會窮。”

錦帝眼神微動,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祁丹朱微微吸了一口氣,釋然道:“那時我才想通,如今的太平盛世不是你或者我父親一個人換來,而是天下百姓一起努力的結果,我沒有資格破壞這份安穩。”

所以那個時候她才終於下定決心走第二條路,一步一步按照計劃行事,同時也決定了欺騙君行之。

祁丹朱稍微沉默了片刻,語氣一轉,冷冽疏淡道:“所以我沒有什麼不甘心的,你雖非明君,但朝野之中不乏良臣,百姓安居樂業便已經夠了。”

錦帝挑眉,“良臣?”

他想起剛才在朝堂上違背他命令的那些臣子,忍不住心中一陣不悅,顯然他和祁丹朱對良臣的定義不同。

祁丹朱抬眸看他,擲地有聲地反問:“陛下,剛才跪在地上的每一位大臣,哪一位不是良臣?”

錦帝怔然。

祁丹朱朗聲道:“他們心中有天下,有百姓,有萬民,這才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陛下心中所謂的良臣,是心中隻有陛下的走狗,那樣的臣子對您來說是良臣,對天下來說卻是奸佞,天下從不是你一人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若朝臣隻為你一人之臣,百姓們就要苦了。”

錦帝心中震顫,怔愣看著她,他驀然想起了沈關山,想起了吳赤東,還想起了很多人。

這些他喜歡的臣子們,無一不是在他麵前阿諛奉承,背地裡卻坑害百姓,他們隻會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卻從不會思考什麼是對百姓好的,於百姓來說,他們是貪官汙吏,絕非良臣。

祁丹朱看著他的眼睛,沉聲道:“我既為君鶴晏和沈柔雨之女,自當繼承父母的遺誌,絕不會為了一己私仇,破壞山河穩固。”

她如果隻想殺了錦帝,那麼她有很多機會可以動手,可黎明蒼生和天下百姓壓在她的心頭上的,她不能那麼做。

祁承乾不是仁君,但他處事果絕,手段狠辣,能做亂世之君,不然君鶴晏和孟懷古當初也不會選他做帝王,最重要的是百姓不能再承受動蕩之苦,所以大祁不能亂。

從始至終,君鶴晏從未想過要奪取江山,他助錦帝登基不過是為了平亂世,錦帝忘記了初衷,君鶴晏卻一刻未忘,沈柔雨跟他心意相通,自然懂他所求。

祁丹朱作為他們的女兒,自當秉承他們的遺誌,絕不為一己之仇,讓戰火再度波及數十萬百姓。

她不想做英雄,但她的父親是英雄。

“隻要陛下還沂臨軍清白,讓父親和母親在泉下能安,那麼……”她後退一步,對著錦帝拱手,沉聲道:“丹朱唯願江山安穩,河清海晏,百姓和樂。”

錦帝微微張大眼睛,心中震顫,沉默地看了她許久。

他忽然意識到,他這一輩子都輸給了君鶴晏,而且早就一敗塗地。

……

一刻鐘後,錦帝和祁丹朱重新回到了大殿裡,百官聽過吳赤東的認罪書之後,無不氣紅了眼眶,大殿裡的氣氛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沈關山低頭跪在地上,被迫聽了一遍自己的罪行,他承受著眾人指責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大家無不憤怒地看著他,有的忍不住怒罵出聲,有的甚至想衝過來打他,還好有護衛攔著。

沈關山忍不住覺得顏麵無光,去年這個時候,他還站在這裡呼風喚雨,沒想到轉眼間,他就變成了人人唾罵的對象,連這些小官小吏都能爬到他的頭上。

不過他並不擔心,他與錦帝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篤定錦帝一定會有辦法解決此事。

他老神在在地跪在那裡,半闔著眼睛,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看得周圍的官員更加氣憤。

氣氛僵持著,錦帝突然跑了進來,踉蹌的腳步聲,打破了殿內的僵局。

錦帝頭發散亂著,麵容漆黑,雙目通紅,看起來像受了什麼刺激,神色激動。

他直接衝到沈關山麵前,拽住沈關山的衣領,將他提起來,怒斥道:“是你害死了君大哥和三萬沂臨軍!是你差點害死了太子!”

沈關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著錦帝,張口想說話,卻被錦帝勒著脖子說不出話來,忍不住變了麵色,拍打著錦帝的手臂,想要掙脫錦帝的鉗製。

錦帝仰天怒吼,大喝一聲:“你欺朕二十年,害得君大哥和沂臨軍含冤慘死,還害得朕跟太子骨肉分離!你死不足惜!朕今日就替大哥和沂臨軍報仇雪恨!”

他吼完之後,不待眾人反應,一把抽出孟九思腰間的配劍,一劍捅進了沈關山的胸口。

霎時鮮血噴湧而出,沈關山瞪大眼睛,眼珠裡布滿鮮紅的血絲,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錦帝,隻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來,“你……”

錦帝用力,將劍捅得更深,沈關山瞪著眼睛,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就斃了命。

眾人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涼氣,愕然看著眼前這一幕。

錦帝雙手脫力,將沈關山扔到地上,沈關山癱倒在地,徹底沒了呼吸。

祁丹朱站在錦帝身後,垂目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沈關山。

沈關山找過那麼多替死鬼給自己擋罪,一次又一次躲過了責罰,甚至不惜將自己兒子推了出去,這一次,他也成了錦帝的替死鬼。

殺人者人恒殺之,不過是咎由自取。

錦帝扔掉沾滿鮮血的劍,全身顫抖著跪地大哭:“義兄!是朕對不起你!讓你蒙受了二十年的冤屈,今日弟弟終於能為你沉冤昭雪了!”

隨著錦帝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喝,群臣紛紛跪了下來,烏壓壓跪了一片,君行之看著祁丹朱,也跟著跪了下來。

陳皇後忍不住痛苦,嗚咽出聲。

祁丹朱抬眸,含淚看向殿外。

雪後初霽,陽光穿透厚厚的雲層,殿外響起鐘聲,群雁展翅飛起,朝陽傾灑而下,照亮了整個大地。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