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一眼祁丹朱手裡的竹籃,隨口問:“籃子裡拿著什麼?”
祁丹朱把竹籃交給婢女,在她身側的躺椅上坐下,笑道:“昨日下了場雨,我順路去撿了些蘑菇。”
衾雅夫人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嗔道:“你啊,適應的倒快,哪裡像做過二十年公主的人,倒是越來越像這裡的姑娘了。”
祁丹朱輕輕笑了笑,側身看著她,雙眸明亮道:“夫人,我們今晚吃菌菇鍋吧,湯汁鮮美,菌菇肥嫩,再放些枸杞,既補身體又好吃。”
衾雅夫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爽朗道:“被你說的我都饞了,我們今晚就吃菌菇鍋,把烏亥裡叫過來,我們一起吃熱鬨。”
烏亥裡跟王叔齊爾東的關係不錯,齊爾東死後,他一直幫忙照顧著衾雅夫人,時常來齊爾東王府裡看望她,頗為孝順。
祁丹朱輕輕點頭,道了一聲‘好’,淺笑道:“不過菌菇湯這麼清淡,烏亥裡一定不喜歡吃。”
衾雅夫人失笑,“那孩子就喜歡大口吃肉,菌菇湯這種需要細品的好滋味,他那個能把燕窩當稀粥喝的舌頭根本嘗不出那麼鮮的味道。”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她翻了個身,想起晚上能喝菌菇湯,不由心情極好。
她道:“我雖然在這裡適應的還不錯,可我的口味終究是中原人的口味,有些東西是一輩子也沒法變的。”
衾雅夫人點頭,認同道:“我也是,雖然在這裡住了半輩子,可我還是不喜歡吃那些半生不熟的肉,也不喜歡喝那麼烈的酒,所以齊爾東才在府裡給我養了中原的廚子。”
祁丹朱笑了笑,“您和齊爾東王鶼鰈情深,羨煞旁人。”
衾雅夫人歎道:“人都死了,再好也是天人永隔了。”
祁丹朱看著遠處的落日,微微有些傷感,夕陽漸落,黃昏往往是歸家的時候,背井離鄉的人看到日落難免會覺得有些孤寂,會想起那些本該等著她們回家的親人。
衾雅夫人跟她一起看了會兒夕陽,看著她道:“望瑤來信說,狗皇帝最近又在上朝的時候提出要給太子娶太子妃了。”
祁丹朱心跳慢了半拍,眸色微微動了動,抬眸看向衾雅夫人,手指不自覺蜷縮了一下。
陳皇後跟衾雅夫人感情甚篤,經常寫信過來,祁丹朱偶爾會從衾雅夫人嘴裡知道一些隻言片語。
她知道君行之這兩年越來越出色,他成為了讓朝野信服的太子,百姓和朝臣們對他的信任和依賴,甚至隱隱超過了錦帝。
他用短短兩年的時間清除了沈關山等人留下的黨羽,同時削弱了祁明胥手裡的權力,現在京城裡除了錦帝之外,他毫無疑問是最大的掌權者,有陳家人和魏家等人全力支持他,所有皇子裡已經無人可與他匹敵。
祁丹朱早知道君行之很出色,卻沒料到他動作如此之快,轉眼,他已經成為真真正正的儲君了。
祁丹朱還知道,這兩年來,錦帝一直沒有放棄讓君行之娶太子妃的想法,君行之全都拒絕了,每次君行之都沒有給出理由,隻是毫無緣由的拒絕,每每惹得錦帝火冒三丈。
這一次……祁丹朱不由抬眸看向衾雅夫人。
衾雅夫人看著她眼中隱隱焦急的神情,故意不緊不慢地搖著手裡的羽扇,就是不開口。
祁丹朱等了一會兒,抿了抿唇,微紅著臉,抬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衾雅夫人輕笑了一下,才開口道:“太子還是沒給狗皇帝麵子,又當著朝臣的麵給拒了,氣得狗皇帝病了一場,看樣子這次氣得不輕。”
祁丹朱不自覺微微鬆了一口氣,然後莫名有些失落。
其實君行之同不同意娶太子妃,好像早就已經跟她沒有關係了。
她當初走得那麼決絕,君行之恐怕心裡恨極了她。
他早晚會有太子妃吧……祁丹朱微微有些失神。
衾雅夫人沒留意到她神色的變化,自顧自地笑道:“太子樣樣都好,就是老頂撞狗皇帝,狗皇帝估計是又氣又拿他沒辦法。”
君行之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他隻要不犯大錯,錦帝就沒辦法撤了他的太子之位,更何況錦帝也沒有其它兒子可以選擇,錦帝還沒糊塗到將天下交給祁明胥那樣的無能之輩。
衾雅夫人想象著錦帝吃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幸災樂禍道:“狗皇帝活該。”
祁丹朱淡淡笑了笑,她現在對錦帝仍然有怨,仍然有恨,這些怨和恨一輩子都不會消失,但錦帝對她來說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人了。
她離開京城這麼久,除了她一直放在心裡的人之外,盛京裡的所有人和事好像都已經變得很遙遠了。
衾雅夫人搖著羽扇,眼角留意著祁丹朱的麵色,道:“我聽說你兒子已經會說話了。”
祁丹朱眸光微亮,抬眸看她,眼神急切道:“朝朝會說什麼了?能說幾個字?什麼時候會說的?”
衾雅夫人搖了搖頭,“望瑤在信中沒有多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陳皇後不知道祁丹朱還在衾雅夫人這裡,所以在信裡不會多言這些事,衾雅夫人偶爾看祁丹朱思念的緊了,才想辦法幫她問幾句。
祁丹朱失落的垂了垂眸,眼中漫過無法遮擋的思念,半晌都沒有說話。
衾雅夫人看了她一會兒,正色道:“丹朱,我留你在塞外兩年,你可恨我?”
祁丹朱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語氣感激道:“我知道您把我留在這裡,是擔心我流落在外會不安全,您是為我好。”
“那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麼將冰融丸給了你,願意放你走嗎?”
祁丹朱輕輕搖頭,茫然看著她。
衾雅夫人笑了笑,聲音慈祥道:“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我留你在這裡不止是為了你的安全,也為了給你時間想清楚,兩年的時間,應該已經足夠你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祁丹朱輕聲低喃,神色有些茫然,“我隻知我想回京城,可回去之後要做什麼,要待多久,我卻都沒有想好。”
她隻是在得知可以離開的那一刻,毫無征兆的,甚至是有些衝動的想要回京城,這種衝動太過強烈,強烈到她沒辦法逼著自己去其他地方。
衾雅夫人問:“想過回去要做什麼麼?”
祁丹朱抬頭笑了笑,故作輕鬆道:“我得回京去給明長送藥呢,多謝夫人,明長終於有希望可以重新站起來了。”
祁明長能夠重新站起來,是比她報仇還要重要的事。
“還有呢?除了你弟弟之外,你還想見誰?”
祁丹朱微微怔然,失落道:“有些人不是想見,就可以見的。”
“為什麼?因為你們隔著血海深仇?因為你欺騙過他?還是因為你討厭他的父親,所以也討厭他?”
祁丹朱立即搖頭,想也不想就否認道:“我永遠不會討厭他。”
衾雅夫人語氣篤定,“那你就是還喜歡他。”
祁丹朱黛眉輕蹙,她當然還喜歡君行之。
衾雅夫人語重心長道:“我當初要嫁給齊爾東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反對,有人跟我說塞外的人茹毛飲血,手段非常殘忍,我跟了他會死無葬身之地,還有人說塞外的人不講究倫理綱常,齊爾東這輩子會有數不儘的女人,這些女人裡甚至可能會包括他父親的女人,他們說我跟了他一定會後悔。”
祁丹朱好奇地看著她。
衾雅夫人輕輕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脖頸上齊爾東王送給她的項鏈,“我當時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跟家中脫離關係,毅然決然地跟著齊爾東來了塞外,這些年來,隻有望瑤這個從小就跟我親厚的外甥女,沒有跟我斷了聯係,一直寫信來關心我。”
衾雅夫人笑了笑,眼中一片溫柔,“這麼多年過去了,齊爾東沒讓我受過一天苦,他這輩子隻有我一個女人,我離開家的時候,他們都說我會後悔,可現在即使齊爾東已經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我依舊沒有後悔過哪怕一瞬間。”
祁丹朱不由跟著她笑了笑,她雖然沒有見過齊爾東王,但從衾雅夫人的字裡行間能聽出來,齊爾東王應該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給了衾雅夫人一份不後悔的愛。
衾雅夫人含笑看著她道:“丹朱,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明白,你如果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那麼你隻要遵循你自己的內心就行了,你隻要遵從自己的內心走下去,慢慢就會找到答案了。”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了許久,抬頭笑道:“那我明天就啟程回京。”
這就是她心底最迫切的聲音。
衾雅夫人笑問:“不再多待幾天?”
祁丹朱將手放在胸口上,淺笑道:“我的心告訴我,它現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衾雅夫人笑道:“好孩子,有了決定就去做吧,如果有一天不知道去哪裡,這裡隨時歡迎你回來。”
“夫人,謝謝您。”祁丹朱輕輕點頭,眼神感激。
衾雅夫人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神色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