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 147 章(1 / 2)

惹朱色 說給月亮 17420 字 5個月前

祁丹朱和君行之在蓬萊宮裡陪陳皇後用過午飯,錦帝派人來說想見見朝朝,讓君行之帶朝朝過去。

錦帝自然知道祁丹朱近來頻頻入宮的事,隻是他自己在病中,沒有那麼多精力管,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雖然不喜歡祁丹朱,但對朝朝這個唯一的孫子卻極為疼愛,每隔幾天便要將朝朝接過去見見。

朝朝不是記仇的性子,見皇爺爺沒有再提要打死小黑狗的事,自己便也忘了,沒有生皇爺爺的氣。

他對錦帝和祁丹朱的事懵懂不知,聽到錦帝的旨意後,牽著祁丹朱的手道:“娘親也去。”

祁丹朱蹲下摸了摸他的頭,微笑道:“朝朝去吧,娘親不去,娘親在這裡陪著皇奶奶,你去看皇爺爺的時候,也不要跟皇爺爺提起娘親,知道嗎?”

錦帝現在在病中,本來心情就不好,如果聽到朝朝提起她,她擔心錦帝會遷怒於朝朝,她與錦帝現在最好的關係就是當彼此不存在,不然誰也無法過得快活。

朝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為什麼呀?”

君行之將他抱了起來,道:“乖乖聽娘親話。”

朝朝點了點頭,再沒有多問。

君行之對祁丹朱笑了一下,祁丹朱走過去,給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低聲道:“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嗯。”君行之點點頭,抱著朝朝走了出去。

陳皇後看著他們走遠,目光微沉,擰眉看了一眼乾安宮的方向,想起錦帝,便覺得心中煩躁。

乾安宮裡一片寂靜,昏沉暗淡,宮殿裡充滿了藥味和腐朽的味道,朝朝牽著君行之的手踏進殿內,聞到藥味忍不住禁了禁鼻子,抓緊了君行之的手,莫名覺得這裡陰冷又沉寂。

君行之安撫地看了他一眼,牽著他的手走進殿內,錦帝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身上蓋著明黃的背,身體微微起伏著,短短時日,他又老了不少,身材乾瘦,神色疲憊,眼底是深黑的眼圈。

君行之帶著朝朝行了一禮,錦帝聽到他們的聲音,緩慢地睜開眼睛,抬起昏黃的眼睛看了看君行之,又看了看朝朝,然後對朝朝招了招手,露出慈愛的笑容聲音沙啞道:“朝朝過來,給皇爺爺看看。”

朝朝立刻跑了過去,自己爬到龍床上,坐在錦帝旁邊看了看他道:“皇爺爺,您怎麼了?是生病了麼?”

錦帝笑了笑,用了半天力才從床上半坐起來,摸了下他的頭道:“朝朝乖,皇爺爺沒事。”

朝朝眨著眼睛道:“皇爺爺要乖乖吃藥,快快好起來。”

錦帝含笑點頭,“等皇爺爺病好了,皇爺爺就帶朝朝去騎馬,皇爺爺讓人給朝朝找了一匹上好的小馬駒,等朝朝大了就可以騎了。”

朝朝立即歡呼了一聲,眼神期待。

錦帝摸了摸他的頭頂,神色有些傷感,“如果皇爺爺能看到朝朝長大就好了......”

朝朝懵懂地拍了拍他的手,看樣子是想要安慰他,他不由輕輕笑了笑,看著朝朝的目光更加柔和。

君行之站在一旁,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錦帝含飴弄孫的慈愛模樣也無法讓他有絲毫動容,因為他知道錦帝的心腸有多冷硬,錦帝無論有多疼愛朝朝,心裡最重要的東西始終是那個冷冰冰的皇位,但他從來不會阻攔朝朝親近錦帝,朝朝不懂那麼多,也不需要知道大人那些事,他隻要開開心心地長大就可以了。

錦帝心情不錯地陪著朝朝說了一會兒話,靠在枕頭上,閒聊道:“朝朝今天吃了什麼呀?”

朝朝想也沒想,就眉眼彎彎道:“皇奶奶和娘親給朝朝做了觀音餅,可好吃了......”

他說完想起娘親的叮囑,一下子用小手捂住了嘴巴,心虛地看著錦帝,眼睛轉了轉,不安地看向君行之。

殿內安靜下來,重新歸於岑寂,錦帝麵色沉了沉,他看著不安的朝朝,勉強笑了一下道:“你皇奶奶年輕的時候就會做觀音餅,不過朕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吃過了。”

他忍不住有些悵然,他與陳皇後剛成婚的時候,陳皇後經常做觀音餅給他吃,可那個時候他太忙,根本就沒有時間好好品味觀音餅,後來,他與陳皇後關係破裂,陳皇後雖然經常給後宮眾人分發觀音餅,卻從來都沒有給他送過觀音餅。

他沉默片刻,看著朝朝道:“朝朝,皇爺爺讓人在外麵給你準備了不少好玩的東西,你先出去玩會兒,皇爺爺有話跟你爹說。”

朝朝聽說有好玩的東西,立即眼前一亮,樂顛顛地點了點頭,跑了出去。

錦帝看著他走遠,虛弱地躺回了床上,他現在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跟朝朝說話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忍不住有些氣喘,油儘燈枯不過如此。

他喘勻呼吸,對君行之招了招手,“太子過來。”

君行之走了過去,在他床邊站定。

錦帝抬頭看著麵前態度疏離冷淡的兒子,微微沉默,半晌才嘶聲開口:“你送丹朱離開,另選一位皇後,朕就即刻傳位給你,讓你做大祁的皇帝。”

君行之眼中漫過譏諷,想也沒想就道:“父皇,我不是您,對我來說,權力和丹朱相比,丹朱更重要。”

錦帝麵色沉了沉,語帶威脅道:“朕可以答應你不殺她,但絕不會讓她做大祁的皇後。”

他不能容忍君鶴晏的女兒成為皇後,他每每想起就如鯁在喉。

君行之垂眸淺笑了一下,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父皇,我剛次說的可能還不夠清楚,那麼我現在再次鄭重的跟您說一次,丹朱在我心裡不止比權力重要,她還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您要傷她,必先傷我,您要殺她,必先殺我。”

錦帝瞪起眼睛,額頭冒出一道青筋,憤怒地看著他,“你你......糊塗!”

如果沒有祁丹朱,君行之無疑是一個讓他滿意的兒子,可祁丹朱永遠橫亙於他們之間。

君行之冷漠地與他對視,不為所動道:“父皇,丹朱不一定要做皇後,但她永遠是我的娘子。”

錦帝眯了眯眼睛,眉宇間是一道深深的紋路,“你什麼意思?”

君行之坦然看著他,風輕雲淡道:“我不是皇帝,丹朱自然不是皇後,但我若為帝,她必然為後。”

錦帝聽明白他的意思,麵色漲紅,抬起顫抖的手指向他,怒不可遏道:“你是太子,竟然就這麼點出息麼!好男兒誌在四方,你為了她竟然寧願放棄皇位!”

“兒臣確實沒有大誌,如果生在亂世,兒臣自然義不容辭,但現在既非亂世,奸惡也已經鏟除,兒臣是不是皇帝也不會影響民生,所以兒臣隻想護一家平安。”君行之頓了頓道:“胥王和毓王心術不正,不可為帝,他們若繼承皇位隻會生靈塗炭,但明長心性淳樸,他的雙腿馬上就能恢複如常,若父皇有意,可讓其擔當大任,有兒臣輔佐他左右,想必可維持大祁百年太平無虞。”

君行之語氣稀鬆平常,好像隻是在說一件小事。

“你想得倒是長遠!堂堂一位太子,連輔佐的話都能說得出來!你......”錦帝怒不可遏,他捂著胸口,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根本就不能讓祁明長接任帝位,祁明長雖然心性不錯,但他沒有為帝之才,就算有君行之輔佐,他也不會有太大作為,能保大祁百姓平安就不錯了。

“全憑父皇做主。”君行之抬手作輯,眉目清朗,眼中卻沒有絲毫動搖,顯然注意已定。

錦帝腦袋‘嗡’的一聲,脫力地靠回床上,怒道:“君丹朱就是一個孤女!她憑什麼坐上皇後之位!”

“憑我愛丹朱,也憑她是忠臣良將之後,她坐上皇後之位,天下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理由反對。”君行之抬起頭,不卑不亢地看著錦帝,“父皇,您忘了麼,丹朱不是孤女,她有弟弟,她在沂臨縣還有個家。”

祁明長給了祁丹朱底氣,他早猜到祁丹朱做皇後會受到質疑,所以提前給祁丹朱鋪就了一條通往皇後之位的路,以後他就是祁丹朱的靠山。

錦帝捂著胸口,臉色發青,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他已經無力更改什麼,除非他能在死前一劍殺了祁丹朱,不然君行之必定要讓祁丹朱做皇後,可他已經殺不了祁丹朱,君行之在用自己的命保她。

他閉了閉眼睛,半晌才平息下來,無力道:“朕知道你心裡恨我,不曾將朕當做你的父親,也不屑朕的皇位。”

君行之淡漠地看著他,沒有否認。

錦帝睜開眼睛,眼中泛起猩紅的血絲,“可朕給你留下了這天下!如果沒有朕的心狠手辣,就不會有今天的大祁,皇帝要愛民如子,但開國皇帝隻能狠辣果決!”

君行之左手負在身後,淡淡道:“父皇,您說人死之後,能否見到故人?”

錦帝全身急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目光裡忍不住流露出驚恐。

君行之輕笑了一下,轉頭看他,“父皇,您現在隻需要麵對我這一個死而複生的人,就要為當年的事找儘借口,不願承認自己做過的一切,您如果看到那三萬冤魂,要怎麼跟他們解釋?”

錦帝蒼白的嘴唇抖了抖,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身上蓋得棉被。

他沉默許久,看著君行之低低地笑了一聲,“淵兒,其實你的性子像極了你的祖父,你祖父曾經是被世人敬仰的仁賢君,人人稱頌他,他剛直不阿,是個正人君子,甚至直到最後都在為民請命,是亂世裡的一道清風,可他最後落得什麼下場?他自己身首異處,宗族受儘連累!”

錦帝抬頭看向君行之,說著他這輩子都不曾對他人說過的話,“淵兒,你沒有親眼看過滿門被屠,血流成河,長姐為你受儘屈辱的的痛苦和無奈,朕曾經對自己發過誓,朕寧願做小人,負儘天下人,也絕不再任人魚肉,朕錯了麼!”

他的聲音微微震顫,他當年忍辱負重一步步走到今天,從不覺得自己有錯,可當他的生命即將走到儘頭,他卻覺得孤獨寂寞,他不希望他的兒子都無法諒解他。

君行之聞言眸色動了動,終於低頭看向自己年邁的父親,錦帝也曾是個英雄,他的一生起起伏伏,幾次大起大落,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絕非偶然,他有足夠的心機和謀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他終究不是英雄。

錦帝指著自己的胸口,聲音嘶啞地怒吼:“如果沒有朕,天下百姓不會有今日的太平,朕兢兢業業這麼多年,難道都是錯的麼!君鶴晏是英雄,難道朕就是孬種麼!”

君行之沉默須臾,聲音低沉地開口:“父皇,您奪天下沒錯,登基之後勵精圖治也沒錯,可您不該向自己的恩人們下手,他們是您的兄弟、手下、朋友,他們親自將你推到了皇位的寶座上,您殺彆人可說是這個世道先負了您,但您殺他們,您就是小人,他們屢次救您於水火,就算世人皆負您,他們也絕沒有負過您。”

錦帝眼中布滿血絲,粗喘著氣,直直看著他,錦帝瞪了他半晌,問:“你呢,你可怨我?”

“......我?”君行之輕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錦帝雙目赤紅地看著他,神色有些傷感,他沉聲道:“淵兒,你出生的時候正值戰亂,朕當時身處戰火之中,每天看儘屍骸遍野,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你的出生讓朕切實的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所以朕給你取名祁明淵,是希望你能如初生之陽,為這片大地帶來生機光明,就連深淵溝渠都能照亮。”

君行之靜靜地聽著,聽著他這位父親對他曾經僅存的一點愛,心中卻泛不起絲毫漣漪。

錦帝眼中閃過痛色,聲音蒼老而顫抖,“淵兒,朕也曾對你寄予厚望,隻是……隻是天下的安穩和你之間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朕彆無他選,隻能犧牲你替這百姓求一個太平。”

君行之聽著他那稀微的父愛,聽著他冠冕堂皇的借口,隻覺得可笑。

他看向錦帝,澀聲開口:“父皇,如果當年是敵軍用我的性命威脅您,您就算親手將劍捅進我的胸口,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可您為了鏟除良臣不惜犧牲掉我的性命,這不是彆無選擇,也不是為了天下太平,這隻是為了您的一己私心,您是為了您的一己之私犧牲了我。”

錦帝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訥訥地看著他。

君行之輕輕嗤笑,斂眉道:“其實......哪怕您當初知道我還活著的時候,能表現出一點點開心和慶幸,我今天聽到您的話,也不至於無動於衷。”

錦帝喉嚨滾動,眉心擰緊,他當初得知君行之還活著的時候,一心想著怎麼將當年的事隱瞞起來,哪裡還顧得上開心和慶幸。

如今......後悔也晚了。

君行之淡漠道:“父皇,您好好休養,如果沒有彆的事,兒臣就告退了。”

君行之毫不猶豫地轉身,他們父子今生無緣,本就沒有多少父子之情,這促膝長談也不必說太多,否則就顯得實在是太過可憐。

錦帝看他要走,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聲音急切地大聲道:“淵兒,你是朕的繼承人,不管你是否恨朕,你都要治理好大祁!你要讓大祁的江山千秋萬代地傳下去!”

他知道他的幾個兒子裡隻有君行之最適合做下一任皇帝,剛才他隻是在嚇唬君行之,想要威脅君行之將祁丹朱送走,其實他根本就不可能換掉繼承人,他的狠辣果決如果適合做亂世之君,那麼君行之的冷靜仁德就正適合做大祁的盛世之君,他相信君行之能給天下帶來太平,能為大祁帶來盛世繁華。

他抓著君行之的手腕,頹然道:“你要讓丹朱做皇後,朕阻止不了你......朕可以答應你,不會傷害她,但你必須把江山治理好!這是朕最後的心願。”

這是他妥協的條件,他知道自己已經油儘燈枯,他無法與日月同輝,但他希望他留下的江山可以千秋萬代,綿延不絕。

君行之眼中沒有絲毫波瀾,他聲音清冷道:“父皇,我自然會好好治理這天下,不過不是為了讓大祁千秋萬代,而是為了百姓安居樂業。”

他垂眸看著錦帝,一字一句道:“我不會讓朝臣裡再出現仁賢君那樣被冤枉的臣子,也不會讓百姓裡再出現君家那樣被無辜迫害的氏族,我會讓這個天下有公道、有正義,百姓沉冤有處昭雪,官員為民請命不會遭到迫害,我想這才是仁賢君想要的天下,也是您當初揭竿而起的初衷。”

錦帝愣愣看著他,嘴唇顫抖,不知過了多久,他麵色蒼白地鬆開了君行之的手腕,這的確是他當初揭竿而起的初衷,隻是他遺忘地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心裡隻剩下了權力和皇位。

他忽然明白,他不必多說什麼,也不必再叮囑什麼,君行之會做得很好,做得比他好。

君行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錦帝無力地躺在病榻上,看著君行之一步步離開,門外的陽光直直地映射進來,正好照在君行之的身上,他身如鬆柏,迎著陽光而去。

錦帝看著君行之的背影,恍惚中回憶起那年術士說的話,“祁氏與君氏共享天下。”

正是這句話,讓他決定對君鶴晏動手,就此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也讓他失去了這個兒子。

他身體顫了顫,忍不住呢喃道:“君氏一族如今隻剩下君丹朱一人,當年那居士所說的共享天下,莫非是這個意思?”

君行之若為皇帝,祁丹朱必然為皇後,他們的孩子以後會是大祁皇帝,這個孩子身上流著君氏和祁氏的血,不正是祁氏與君氏共享天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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