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記憶,但她的本能依然保留著,曾經在很多世界,自己不是沒有麵對過死亡。
甚至,她也經曆過死亡。
但當你在一個充滿了希望和未來的安穩環境裡生活了很長時間後,忽而意外降臨,死亡奪走你——或者你身邊的人的生命時,依然會帶來前所未有的震撼。
震撼之中,還有無法接受的崩潰。
明明是好好的一個人,剛才還說著話,眨眼就沒了。
沒有人能接受得了。
謝鬱踉蹌著爬起來,朝著懸崖邊衝過去——
他的嘴裡喊著“外婆”,臉色因為恐懼和震驚變得慘白,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要衝過去的地方是哪裡。
謝雁清醒過來,她一把抓住謝鬱,將他撲在泥地上,“彆去!”
雨勢小了,但雷鳴聲還在持續,每次閃電過後的巨響,都讓大雨裡幸存下來的人感受到一陣心驚膽戰。
暴雨淋濕了他們的衣服,謝雁攔住謝鬱,讓他停在原地,自己則走到崖邊,向下看去。
漆黑的崖底,隱約可聽見的落實和流水聲,看不見崖底的人,隻能瞧見零星的白色,是墜落的橋體。
“外婆呢?外婆呢?”
謝鬱在後麵哭著問。
謝雁沒法回答他。
“橋塌了!作孽啊!”跪在旁邊的另一個村民,哭喊著“我的兒啊!”“老天爺發怒了!”。
就因為多走了一步,或者是少走了一步,從此便與親人陰陽兩隔。
……
“今天被老師表揚了?”
“外婆不餓,這個留著,你們明天吃!”
“給,去給姐姐一個。剩下的,等你們考了獎狀回來,外婆再獎勵你們””
“在縣裡讀書,可不能丟了麵子,大家都有新書包新文具,你們也不能少。”
……
聲音沒了,或許一開始這些聲音就不存在,最後,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的雨聲,還有炸在遠處的驚雷。
謝鬱爬到懸崖邊,手上全都是汙泥,他看向漆黑一片,如同地獄的崖底,猛然轉過頭,問謝雁,“姐,他們沒事,對吧?我們,我們下去救人,肯定沒事的!”
她不會騙他,也沒有回答他。
隻是在轉過頭,看向陡峭的懸崖兩側。
目光和冰冷的雨一起,落在殘破的橋身上。
沒有什麼天罰,也沒有什麼命運,這座橋的事,她一定要查出來。
**
村裡的搜救隊找齊了屍體,有的已經麵目全非,隻能靠衣物辨認,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下麵又是地麵碎石,情況非常慘烈。
大雨下到半夜的時候忽然停了,大雨來的快去的快,但崖底卻流出了一條“血河”。
不隻是縣城,周圍的村子全都聽說了斷崖村的慘案。
一座剛修好的橋,還沒過幾天,就在暴雨裡坍塌,還帶走了數條人命。
這已經是重大事故了!
張富村長從事情發生開始,臉就沒有好過,睡不著覺,便家家戶戶的走,說要把人一起合葬的穀底,早點讓逝者安息。
村子有人說是天罰,說斷崖就是斷崖,強行跨過是會遭到老天爺懲罰的——懲罰他們不自量力,破壞斷崖的存在,有人說,橋原本是沒問題的,否則通橋的那天那麼多人走過去都沒事,為什麼忽然來了一場雷電雨就塌了。
合葬的那天,謝鬱是靠著謝雁來的,他站不住,淋了大雨回去就生病了,發著燒卻要堅持來送外婆最後一路。
“四狗啊,你好狠心啊,你讓我們以後咋過日子!你還沒娶媳婦啊!”
“媽!媽!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家裡這麼多人,你就不管了!”
一群人在墳前哭著,嚎著,聲音重疊起來,變得更加響亮,更加嘈雜。
哭喪,哭的越大聲,對死者越好,所有人都扯開了嗓子,大聲哭唱起來。
在人群旁,謝鬱靠謝雁支撐著自己,燙紅的臉上也流下了止不住的淚,他哭的沒有聲音,淚珠卻大顆大顆往下落。
合葬結束後,謝雁背著他回了家裡,把人放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給他吃了商城裡買的一顆退燒感冒藥。
“姐,”
吃了藥,他躺在床上,卻依然沒有一點生氣,“外婆什麼時候回來……?”
這是有些迷糊了。
謝雁環顧四周,破舊的屋子,發黴的家具,安靜地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牆角裝藥的舊背簍是空的。
“外婆不會回來了。”她說。
“我的噩夢變成真的了,”
謝鬱抓住她的手,忽然說,“姐,外婆死了,你走了。”
這裡好像隻有他一個人,一個人躺在漆黑的屋子裡。
外麵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淅淅瀝瀝的聲音帶走了他的思緒,他好像回到了那個噩夢裡。
在噩夢裡,渾渾噩噩的他推開發黴的木門,走到屋子裡,墊著腳打開櫃子上的紅色鐵盒,找到裡麵的照片。
上麵有他,姐姐,外婆,還有媽媽。
屋子裡多了很多人,原來他們沒有走,都在喊他的名字,那一瞬間,饑餓,孤獨和恐懼都消失了。
可他們轉身跨出了門,謝鬱追上去。
他已經分不清,現在是現實,還是以前經常出現的那個夢。
外婆走的好快,她和媽媽說著話,兩個人笑的特彆的開心。
她們在說什麼呢?
他也想聽聽。
於是他小跑上前,想追上她們。
他跑啊跑,小跑變成了奔跑:“媽媽!”
就在他快要追上媽媽的時候,身後有人猛地抓住了他。
而他的喊聲,也讓前麵的兩個人停了下來。
媽媽梳著辮子,眼睛又大又亮,和姐姐的眼睛一樣,她轉身回頭,看見了他,笑起了梨渦,用溫柔又好聽的聲音叫,“小鬱,小雁。”
他第一次聽見媽媽叫他們的名字。
“小鬱!”
是姐姐的聲音,這聲音很堅定,卻又那麼清晰。
原來拉住他的人,是姐姐。
他轉過頭,高興地抓住姐姐,“姐,外婆和媽媽在等我們,我們去找她們吧!把我們的獎狀給媽媽看,她肯定是高興的。”
拉住他的姐姐站在黑暗裡,看不清臉,但能聽見她的聲音,“小鬱,回來。”
“可是——”
他轉頭想指遠處在陽光下的親人給姐姐看,卻猛地愣住,因為剛才還站在那裡的媽媽——已經消失不見了。
一股更大的力氣把他拉向了其他方向。
謝鬱迷迷糊糊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