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淨纖秀的手伸出去懸在半空,桃鳶既沒說接,也沒說不接。
兩相僵持幾個呼吸,看出陸漾的窘迫,她眼眉輕彎:“彆的姑娘送給你的花兒,我可不要。”
陸漾恍然大悟,先前還以為這支秋海棠品相不錯,這會再看,頓覺唐突佳人,連忙收回手將花彆在腰側,俯身作揖:“姑娘說得極是,是在下無禮,萬萬不該,萬萬不該!”
看起來挺聰明的人忽然變得呆頭呆腦,一旁的寒蟬沒忍住笑出聲,心想:大小姐這是給哪兒結識的故知,怪有意思的。
被婢女取笑,陸漾白嫩的臉皮迅速燒起來,耳根也倏地紅透。
按理說羞成這般早該低下頭去,她倒好,偏要用一雙真誠無辜的桃花眼望著桃鳶。
巷角的光昏蒙蒙的,不影響看清對方形貌,昏蒙裡隱著曖.昧,像極了篝火燃燒、石像沉默的那晚。
桃鳶避開她的眼,低聲慢語:“你要看到幾時呢?”
“像做夢一樣。”陸漾偷掐自己掌心,感覺到更進一步的疼,笑容越發燦爛:“姑娘,你先請。”
桃鳶邁開步子。
擦肩而過聞到久違的香,陸小少主一顆心怦然雀躍。
有道是有緣千裡來相會,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她拔腿追上去。
長街喧囂,人影交疊,叫賣聲、嬉笑聲默契地融入此間月色,兩人並肩而行,一句話不說,氣氛逐漸微妙。
微妙到不止機靈謹慎的堆雪,就是寒蟬這個鐵憨憨也覺出不對勁:大小姐此等冷性的人,對這位不知哪冒出來的小女郎也太和顏悅色了。
“腳好些了麼?”
陸漾誠心實意道:“好多了,多謝姑娘掛心。”
她容色微微害羞,還是直言:“若早知是姑娘,就是再被踩上幾腳,也是情願的。”
嘖!
寒蟬盯著她的背影,想看看她身後會不會竄出狐狸尾巴。
油嘴滑舌,臉生得也白,活脫脫一個纖弱嘴甜的小白臉,不會想著勾搭她家小姐罷!
鐵憨憨聽到這話都能提起警惕,桃鳶不可能笨到不知這人的心。
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大周朝允許同性成婚,女子追求女子的花招手段,她在自家書樓的浩瀚書海裡見識過不少。
剛升起一分疏遠的心,歪頭撞進一雙亮晶晶、清澈無害的眼睛。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再是細微不可察的情緒都能從眸眼裡流露最真實的回應。
初見她就覺得陸漾桃花眼生得好看,漂亮到看不見一絲浪蕩,尋不見半點汙穢,溫溫柔柔,也有瀲灩深情之美。
她看著你,像是要把古道熱腸的心掏出來給你看。
不怕你看,怕的是你不看。
這種人最難辜負。
也最不忍辜負。
是隻有年少才能一見的赤忱簡單的純。
她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桃鳶停下來。
陸漾隨即跟著止步。
一向不愛和人開玩笑的桃家大小姐神情玩味:“真任我踩?”
“好呀!姑娘要踩哪隻?”
堆雪簡直沒眼看:大小姐怎麼有心情欺負小孩了?
桃鳶右腳抬起將落不落地懸空少年人靴麵一寸的位置,陸漾言而有信等她踩實,不知道在激動什麼,開心地活像二百斤的小傻子。
一聲低笑。
桃鳶見好就收免了她的皮肉之苦,腿撤回來:“不踩了。”
“欸?怎麼不踩了?”
寒蟬實在聽不下去這荒唐的對話:“不踩就是不踩,還想訛我家小姐,沒門!”
“奇怪,我何時說要訛你家小姐了?”
“你沒說,可你就是那樣想的!”
“這就更奇怪了,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不成?”
“呸!誰是你——”
“寒蟬。”
大小姐發話,寒蟬立時噤聲,閉嘴前瞪了‘登徒子’一眼。
陸小少主被瞪得莫名其妙。
好在她這人胸襟寬廣,身上並無驕矜之氣,還挺喜歡和這名喚寒蟬的婢子鬥嘴,尤其喜歡鬥嘴的過程心儀的姑娘護著她。
她自個完全偷著樂,胸腔的甜蜜快意壓都壓不住。
看她脾性溫和沒往心裡去,桃鳶心腸也柔軟兩分。
出身桃家,她見慣一言不合對婢子喊打喊殺的‘貴主’,遂待侍婢多有憐憫縱容。
方才那局麵,換了其他幾姓的子弟絕對要翻臉。
她欣賞陸漾的溫潤隨和,偶爾犯傻,喜歡和心清眼明,心事一眼能看透的人來往。
“我初來京都,人生地不熟,姑娘不妨帶我一帶?”
桃鳶投桃報李:“好,你跟緊了。”
“走不丟的。”
兩人相視一笑。
許是曾共患難,都見過對方最狼狽的一麵,時隔多日又見到對方美衣俏顏笑吟吟地出現在眼前,最深的隔閡已被打破,留下的隻有感歎命運神奇的新鮮。
歡度佳節,“歡”字在前,節日的熱烈足以令人放下戒備好好鬨一場。
應歌而舞,踏地為節,是大周朝百姓每逢佳日必不可少的娛樂活動。
踏歌分為雙人踏、多人踏、花樣踏,手拉手踏出一身汗來才算儘興圓滿。
陸漾想和姑娘踏歌,心思自認藏得深,殊不知這點念想桃鳶看得一清二楚。
一個心裡和貓抓似的發癢,一個揣著明白裝糊塗,淡然如秋日的雲朵。
行到京都最熱鬨的太平坊,前方百姓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層,陸漾驚咦道:“那些人是在做什麼?姑娘,咱們也去看看?”
“不出意外,應是在踏歌。”
踏歌兩字從她嘴裡說出來,陸漾小心打量她眉間神色,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側:“我踏歌很厲害的。”
“是嗎?”
桃鳶輕笑:“我也很厲害。”